[七五同人]伤刺（整理完全版） by 清水比奈

逐月 · 发表于 2004-11-1 15:13:38

伤刺
题记：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也是一部五千年的刺杀史。当刺客们的血痕与泪痕都被时空洗刷得透明时，我们忘记了历史。
明月夜，怀人时。
骆红衣着一袭红衣，躺在屋顶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子。
她总将这首曲的调换上那首曲的词，胡乱填唱，声音越来越大。
那人影是突然出现的，在骆红衣的醉眼里看来，模模糊糊，在皎洁的月光下就是一片朦胧的蓝。
“哟哟，这么晚了屋顶上还有人哪……你是人还是鬼？——是人是鬼都好，你既然来到屋顶上来看月亮，你就是个多情的……来，为你我这一样的多情，我敬你一杯——”骆红衣双手交握成酒杯的模样，递与那人。未等那人说话，她忽然又向着自己假作一倾，自言自语道，“咦，都没了？啊……好酒总是喝得特别快……让兄台你见笑了，呵呵呵呵……”
她就那样蜷缩成一团，痴痴地傻笑，笑得几乎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姑娘，你喝醉了。”那人说。
“我没醉，我没醉。是月亮太好了，我特别高兴……”骆红衣挥着衣袖，笑个不停，“你刚才听见我唱的歌了么？——你喜不喜欢我唱歌？我唱歌很好听的，这是他说的，他说过不止一遍的……”
“你唱得的确很好听。”那人走近，弯下身子望着她，“可是这里是开封府的屋顶，所以还是要请姑娘换一个地方。”
骆红衣还是在笑：“我知道这里是开封府的屋顶，我是特地来的……兄台兄台，既然有缘，你就下去一趟，帮我把南侠展昭叫上来吧……”
“你是来找展昭的？”
“本来也不是，就是突然想要找他……比试。”
“比试？”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也有了笑意，更多则是诧异。
“是啊……”骆红衣指指自己的鼻子，“你信不信，他不会是我的对手，我一会儿打他个人仰马翻……你不要走啊，留下来看热闹。”
那人仍旧那样弯着腰，看着她说：“我不走，我走了你和谁比试？——在下碰巧就是展昭。”
骆红衣听了也不惊奇，只点点头。她拍拍衣服慢慢站了起来，红衣一飘，摆了一个拳架子：“展昭，我准备好了……来吧！”
那蓝衣人站直了身子，背负着双手：“你真的要打我当然奉陪。不过展某看你已经醉得站都站不住，不如我们改天？”
骆红衣仰天长笑：“展昭，你小看我了！——我担保你会永远记得今天的月亮，因为我在这样的月亮下面打败了你！”她言未尽，形已动，脚下踏的是一种凌厉诡谲的步法，身影一晃便到了蓝衣人的背后，左手握拳右手成掌，两手竟使着完全不同的两种拳法，左右夹攻对方的上三路。
蓝衣人转身，转身的同时身子已经低了下去，右手食指和中指在骆红衣的右脚踝上轻轻一点，骆红衣哎哟一声站立不住，从屋顶上摔下去了。
“抓刺客！——”随着王朝马汉异口同声地一声吼，开封府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变得灯火通明。
这景象实在有些神奇，说白了也没什么奇怪：大家其实都没有睡觉，不点灯只是一种伪装。最近开封府闹刺客闹得很凶，就连月亮圆圆的今夜也不能幸免。这个刺客格外嚣张，居然先在屋顶上唱起歌来，还唱得乱七八糟。展大人亲自上屋顶去捉拿，半天没有动静，众人都灭了灯假装睡觉麻痹刺客，就等着他哎哟一声从屋顶上摔将下来，再齐心协力敲锣打鼓地扑过去。
“咦，是个女的？！”大家里三层外三层把那刺客围了个铁死，每个人都很惊奇，而且惊喜。
女刺客！有年头没见过了。
“女的……大哥，不能打了……”赵虎好失落，本来已经摩拳擦掌清喉利嗓了半天，就准备着吼上一声“弟兄们，给我上啊！”然后带头上前将可恶的刺客先施一顿老拳。
“……不过，她好漂亮……”说这话的还是赵虎，他的欣赏水平其实并不低下，只不过有类别局限……只限于对异性。
刺客一，女的，美女。以上三条线索很容易让人直接联想到开封府的以往案例……
案例一：江湖新兴杀手组织，居然丧尽天良地全数选用美女作杀手培养。这些美女身负如斯血债，抓到了焉有不杀之理！可是，是美女……这世上的光棍汉那么的多，美女又那么的少，为了公理正义百姓平安一下子杀去了那么多的美女，开封府立刻险遭光棍们的口水烂菜淹没……（插一句与故事无关的话：呃，此镜头打过七侠五义游戏最郁结局的姐妹应该表太熟悉的说！）
案例二：一个身负家仇的少女，十余年苦练一式杀人的绝招，不惜自伤，只为手刃杀父仇人！结果开封府介入，展南侠出手，少女功亏一篑，黯然离去……（这里不是专门引用，只是叙述通例，下同。）
案例三：一个某奸臣派来的冷艳女杀手，埋伏在暗处，一心刺杀包大人！结果爱上了展昭，于是在关键时刻倒戈……
案例四：……雷玉宁……（不知道的到前面翻看《碧玉环》！）
原来这方面的伤痕记忆还真不少，难怪大家一看到美女刺客就都默然了。
“她不是刺客。”蓝影移动，展昭从屋顶飘身而下，出现在众人身后。
“不是刺客？！”这回子倒有七八个人异口同声，他们的心声其实也是相同的：啊！她没犯法，太好了！回头一定要问问她的名字，她是哪家的姑娘……唱歌难听点不要紧，关键得是个奉公守法的漂亮姑娘！
“她是发酒疯呢。”展昭这一句话甫出，大家全数异口同声地“啊！”了一句。
原来如此。这个女子长得虽然漂亮，可这酒品……
王朝问道：“展大人，这名女子如何处置？要不要秉明包大人……”
“不必了。”何必呢？判她个秽辱公门禁地的罪名，然后投入大牢关上十天？
每个人都有伤心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发泄伤感的方式。她只要没有伤人就好，何必责怪于她，更添她的伤心。
“大人，这女子只是睡着了。”张龙检查了一下说。
“那就让她睡吧，你们各自也回去睡觉。”展昭吩咐道。
“就让她睡这儿？”
虽然已经是初夏，深夜毕竟寒冷，风也很大。展昭看了骆红衣一眼，她睡得好香甜，竟然还不时地砸一下嘴。
这女子真奇怪，他暗想。他说：“让她睡我的房。王朝，我今晚跟你凑合一夜。”
“干脆跟包大人说一声，给她安排间客房？”王朝不甘心，挣扎了一句。
“包大人已经睡了，安排房间还得劳烦多人，算了。让她早点睡安稳些吧。”
“大人，你认识这女子？”对她这么好，居然不惜跟男人挤一夜，真叫人怀疑。（王朝你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老东西，偶恨不得马上跟你换哪！PS:这是小白还没有来的开封府，不然偶当然会让昭和白睡。大家不要失望啊，昭牺牲这一夜是不会吃亏的。~奸笑~）
“不认识。”说完全不认识却是假的，他至少听说过她的招式，还有江湖中人传她的闲言闲语。
江东出大匠，生女骆红衣……骆红衣啊……
骆红衣睡到酒醒就自行走了，去而无踪，只留下白银五两并字条一张，字条上的署名果然是“骆红衣”。
那字条上好一笔狂草，仍有醉意，竟看不出是一个女子所写。
字条上说，东京最贵的客栈住一夜要四两七钱银，开封府当然要比它贵一点，所以付五两。
那字条上还说，床上的枕头极其不舒服，硌得她睡不满一夜就醒了，所以就不给提供房间的人小账了，大家两清，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见。
展昭捧着那字条，真正是哭笑不得。
这个骆红衣啊！江湖上的传言虽然难免不公，不过判她“浮傲无性”这四个字，却也不为过。
两清，的确是两清了。为那五两银子的房租他被公孙先生揶揄了很久，先生说看来那女子都没看清你人就被你打晕了，真是她的损失，更是你的损失。
展昭傻傻地还去接他的话：“损失？什么损失？”
“也许她看清楚了你的人，就会把自己抵押给你当房租，而不会只付五两这么少。你这样的人还是怪难得的。”
展昭气得脸红，抑或是为了掩饰脸红而故作生气。但他只是脸红且生气，什么话也说不出。
这件事过去了很久，展昭也好，开封府那夜一块儿抓过刺客的人也罢，谁也没有再遇见过那个骆红衣，于是大家也就都淡忘了。
转眼月亮缺了又圆，圆了又缺，已经是秋初时节。一日展昭护卫包拯上朝归来，又遭了刺客。
这次的刺客采用了比较卑鄙的，但也不能算彻底意料之外的方法。
包大人的轿子经过北侯街的时候，一个衣衫褴褛的妇女牵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从一旁跑过来，咕咚跪在轿前：“冤枉啊！包大人要为民妇做主啊！”
像这样拦轿喊冤的情形，每个月至少都会上演一到两次，开封府的差役们都已经非常熟悉了。如果一连两个月都没有出现这种情形，每个人都会想是不是天下真的太平了啊？
“大人，又是一个拦轿喊冤的妇人。”从展昭用这个“又”字就可以看出前言不虚。
“展护卫，你去问问她有何冤屈，有无状纸。若有状纸，先将状纸接下，让她一会儿去开封府堂前击鼓。”
“是。”
这时候北侯街上并没有很多的行人，但只要看到这一幕的都会本能地停下脚步，看看事情下面会如何发展。
展昭走到那妇人跟前，看见她黝黑的干燥的脸，同情之意不禁油然而生。她手上的皮肤甚至已经皲裂，她身旁的那个男孩也是一脸菜色。
又是两个受苦的人啊……展昭特地轻声慢语地问她，以免吓倒这个农妇模样的女子：“这位大嫂，请问你要状告何人？你有没有准备状纸？”
那农妇一脸义愤与惊惧交织的表情，抬起头望着展昭：“我我……我要告我丈夫！……”刚说到这儿，她就昏过去了，作势要倒。
展昭赶紧伸手扶住她：“哎……大嫂……”
“纳命来吧！”那农妇突然睁开双睛，双手成爪，直扑展昭的面门。那男孩竟从地上一跃而起，手持一柄匕首，箭一样直奔包拯的轿子去了。
“保护大人……”四大校尉慌忙招架，行动却已比那男孩慢了一步。
这时，街两边的两户民居的门猛然被打开，里面冲出六名黑衣蒙面的人，钢刀一亮，也奔这儿来了。本来想看热闹的路人们见此情形，都惊叫着抱头窜出了这个街道。
真要命，原来刺客不只两个。
谁知展昭竟似早有准备，那农妇的招式竟全数在半路就被他拆解开来。展昭与她纠缠了十招，一掌将她劈倒。他旋即拔剑回身，一个起落挡在包拯轿前，一剑格住那男孩的匕首，剑锋一偏，将匕首割断，接着跟进一剑将男孩放倒。
那六名蒙面刺客正在围攻四大校尉及众差役。展昭提剑上前，差不多是两剑一个，统统放倒。
唉，又是不入流的刺客……其志可勉，其艺……简直令人不忍观看。
“说，谁派你们来的！”展昭用剑指着那个假扮农妇的刺客。
那人还心有不甘：“展昭，你是怎么看出……”
展昭虽觉得老是要提点这些绿林笨蛋非常麻烦，但还是说了：“看看你的手，指节那么粗，怎是做农活能造就的？必是练过外家的横练功夫。”
“展南侠果然厉害，我们能死在你的手上，也算值了！”那农妇说到这里，两眼翻白，嘴角流出血来。
展昭见那血的颜色发紫，知道不妙，立刻喊道：“快，别让他们服毒……”
他还是晚了，八个人，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来。
居然是死士！展昭愤怒了。
且不论这些人的身家如何，清白与否，无论为了怎样的理由，拼尽如此宝贵的一生去杀一个未必相识的人，这又是何苦？
一万个人有一万种活法，展昭一直觉得江湖上各色的人群，他最不能理解就是刺客，尤其是刺客中的死士。
为什么要行刺？为什么要为了别人行刺？为什么失败了就要死？
这些死士，不管武功如何，他们都应该真正活过，有过所爱的所恨的人……人一旦死了，这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在人世的角落，会不会有人正为他们中的某人哭泣？
死士当然可悲，用死士的人实在可恶！
展昭提剑站在那里，被尸体包围，看着鲜血顺着手中明亮的剑锋慢慢滑落，一滴两滴……他沉默着，忽然满心苍凉。
就在这个刹那，一顶豪华的轿子仿佛浮影流光一般步入了这个死寂的街道。
那顶六人抬的轿子的轿夫们终于看清了地下一条一条躺着的是什么。
尸体！
轿子停了下来，为首的轿夫走到轿旁向里面的人禀告了几句。接着，他连连点头，走过去将轿帘卷起。
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低头从轿中走出，那优雅的动作引来了开封府这边不知是谁的一声赞叹。
“哇……”
王朝马汉都觉得丢人，一齐回头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狠狠地瞪了一眼。赵虎心虚地把头低下去了。
其实几乎在场所有活着的人，包括惊魂甫定的包大人和公孙先生，无一不在心里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只是真的出声的只有笨蛋一名。
但是还有一个人，他甚至没有看见这顶轿子。
恐怕此刻就是展昭最伤感的时候了。他真的很想马上把剑扔得远远的，好好地大醉一场。他出神地想，他可以理解骆红衣那天的举动了。
有些时候，人心真的会难过得想要呐喊，却偏又已经失声。
“哦，开封府又遭刺客了。”这声音，怎么听都像是调侃。
是一个女子。除了说话，还能听见环佩叮当。
展昭镇定了一下情绪，抬头。接下来的，是惊艳，继而惊异。
好明艳的女子！那一双桃花美目，如此飞扬灵动的，足以颠倒众生。
咦？这女子……明明就是……
“骆红衣？！”展昭一下子回到了现实，眼睛瞪得大大的。
那美人儿抿嘴笑道：“你是第一个认出来的，不错不错。”
天哪！眼前这个富贵优雅的豪门女子，竟然就是两个月前半夜里在开封府屋顶上唱歌的醉猫骆红衣？！
“啊？！”这一回，发出感慨的人绝对不只一个，王朝马汉都座上有名。
“我来晚了，没有帮着打，真可惜。”骆红衣微笑着，伸手拍了展昭一把，“怎么，房东，你失了魂了么？”
“你还在东京？”展昭回过神来，头一句话居然就是这个。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东京不欢迎我？我又有钱，又长得很美，还很会唱歌，不晓得有多少王孙公子求了好久，只为和我这样面对面地谈一会儿话呢！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骆红衣用绯红的绸袖挡住下半个脸，仍掩饰不住一脸刻意戏弄的坏笑。
“你……”展昭本来是想说你这样的人在东京待了两个月竟都没有闯出什么我能听说的祸事来，也真是奇怪。不过面对这样耀眼的美人，这样的话他还真是说不出口。
周遭的人见此情景，个个都在想，看看他们这两人现在的样子，听听他们说的这些话！要说他们以前从来都不认识，什么都没发生过，打死我们都不信。
骆红衣轻移莲步，风情万种地走到包大人轿前深深福了一福：“包大人，民女与您座下这位展大人尚有些恩怨未了，现在想借用他片刻，还望包大人应允。”
恩怨未了？！今天让人惊奇的事情还真是多啊！
“这……”包大人心道要是你借用了他，一会儿又冒出来一拨刺客我们怎么办啊？
骆红衣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立刻回头招呼自己的轿夫：“金小三，你带着弟兄们护送包大人回府！半路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就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再来见我！”
这一句好不气势汹汹，忽然又有了一点绿林总瓢把子的味道。
骆红衣吩咐完，旁若无人地走到展昭跟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跟我走，我请你喝酒去。”
“喝酒？”
“是啊！你不是满脸都写着想喝酒好想喝酒吗？——还愣着干嘛，把剑收起来走啊！”骆红衣白了他一眼。
展昭笑了，这个女子，这双明眸，真的能够看透人心。
他其实很感动，却只是点点头，收剑，在众目睽睽下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跟随她离开了。
展昭所知道的骆红衣，之前完全来自江湖传言。
既然是传言，就不敢明示真假，不过其中也有一些事情，是肯定发生过的：
骆红衣生于姑苏，父亲是当世著名的铸剑师，姓骆名铣，师从父亲的师弟孟云山，自幼练就一身武艺。
她的父亲骆铣十三岁便已因擅鉴名剑而成名，十八岁时江湖人称“江东大匠”，拥有了自己的剑庐“龙吟庄”，号称能媲美先秦名匠干将、莫邪、欧冶子等人。骆红衣是他四十岁时才得的独生女，自然珍若明珠。
谁知这个娇女儿骆红衣，从小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她自恃武功，十二岁便学会为人强出头，居然骑着一匹小马拎把短剑就跑去单挑江南最大的威远镖局，结果被人家打得半死丢在龙吟庄外。这个小丫头十分邪门，闷在家里养伤苦练了一年，第二年的同一天又跑去单挑，结果大获全胜，重伤六名镖师，就包括曾经伤过她的镖局三当家贺群。
又过了一年，十四岁的她慕北侠欧阳春之名，写了一封战书托人送去，杳然良久，知情的人都笑她是痴心妄想。谁知隔了一年之后欧阳春冶游江南，特地来到姑苏龙吟庄拜访小朋友骆红衣，甚至与她一本正经地切磋。当然骆红衣又输了，但欧阳春连声赞叹“奇才奇才”，说“若如此再过十年，天下男儿尽将畏服此女之名！”
自此之后，骆红衣托这位忘年交的福而闻名天下，江湖上都称其为“红衣女”。
十七岁时骆红衣与御林军统领李轩定亲。这本是一桩令江湖女儿艳羡的婚事，李轩是武状元出身，青年才俊，祖辈父辈皆有名将。谁知一年之后这位红衣女骆红衣竟在迎娶之日逃之夭夭，留书一封声明成这个亲乃是她父亲的意思，她并不喜欢李轩，早已另有所爱，故此落跑，万望谅解。
这种事实在严重，龙吟庄一夕之间成了江湖黑白两道的笑柄，试问已经年近花甲的骆铣如何能够谅解！
骆铣传话天下，说龙吟庄从此与骆红衣一刀两断，生死祸福，两不相干。
骆红衣出走之后倒也自在，她行侠天下，有时也做赏金猎人或是帮人保镖。她的武功路数独树一帜，虽不至天下无敌，却也鲜有对手。不过令一个女子像她这样出名的缘故，除了武功出色容貌美丽之外，更多的是那些流传起来没有上限的风流艳事。骆红衣，这三个字无论在黑白两道眼里都是浪荡女子的代名词。
展昭人在江湖时也曾猜想过这个传说中如此精彩的骆红衣的样子。真是想不出来。他本来对她没什么好印象。
就在与北侠欧阳春齐名的南侠展昭离开江湖步入公门足足三年零九个月的时候，那年六月十五的夜里，大醉的骆红衣躺倒在开封府的屋顶上唱起了歌。
城东，醉仙楼。
酒，最是穿肠毒药。
美人，也是一种毒药。两者同样杀人无形，伤人无数。
展昭手中执的是好酒，对面的坐着的正是一个明眸善睐的美人，的确危险：因为骆红衣喝酒的架势，惹得周围几张桌子边的男人每一个都很想冲上来打他。
看她喝酒着实令人咋舌。她总是暖笑盈盈的，先布展昭一杯，然后斟满自己面前的杯子，一声请了已是一杯落肚，实在是比男人还要爽快。
旁边不知道的，都以为是展昭在灌她，都以为他想把这个美女灌醉了好上下其手捞些便宜。
展昭倒是比较喜欢慢饮的，所以刚刚跟了骆红衣几杯便有些招架不住。
骆红衣看出来，笑道：“你尽管随意，我不再帮你斟了便是。我做事就喜欢大家各得其所，全部都满意。”
展昭忍不住也一笑：“你说话真不像个女子。”
“你这话就差了，我怎么不像个女子？我平生最喜欢别人叫我‘美人儿’……你倒是说说，要怎样才算像个女子？”骆红衣说话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左顾右盼，并不曾有一刻老老实实地定在展昭身上。展昭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见身后桌上的三个武生打扮的男子早已是神魂颠倒，目光发直，口水几乎滴到了桌上。
那模样非常恶心，很伤胃口，他赶紧回过头来专心吃喝。
“……这我也说不好。总之展昭长了二十多岁，以前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子。”展昭握着一杯琥珀色的美酒认真地回答。
“那是你眼福不到，所以更应该乘现在多看几眼，好好补一补。”
“那是，那是。多谢骆姑娘提醒。”展昭被逗得直笑，一口酒怎么也咽不下去，差点呛着。
真好真好，在那样的心情下遇见了一个这样的人。他终于从方才的伤感中走了出来。他甚至真的很遗憾没能早点认识这个豪爽有趣的女子。
骆红衣媚眼如丝，划过展昭脸上英挺的轮廓：“喂，房东，仔细看看，你也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嘛……”
展昭也开起了玩笑“哎哟，真不敢当，骆姑娘也会这样夸奖人哪！”
“这话你算说对了，我很少夸奖男人长得好。不过你当然算不上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男人，再加上武功人品，合起来你排第二。”
“……第二？……”真是盛赞，展昭脸红了。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去想，那第一又是谁？一转念间，他觉得自己真是迟钝，骆红衣心中的第一，应该就是那个令她醉倒在明月夜下的男子……那个夸奖过她唱歌好听的男子。
那个男子为什么没有陪着她？——倘若他得到这样一个女子的芳心，也许真会抛下一切，只想与她痴缠。
骆红衣已略有了些酒意，原本雪白的脸颊上晕染了淡淡的酡红。她望着展昭尽是笑，而且笑出了声：“你猜猜，我点的是什么酒？”
没来由转了话题，如她也有不愿表露人前的心事。
“方才没有注意。不过这酒很香。”
“呵呵呵呵……当然很香。这酒啊叫做‘珍珠红’，你不觉得也很像一个美人的名字？”
“……的确很像。你是美人嘛，当然要点这种酒。”展昭感觉自己好像是在被骆红衣调戏。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顺嘴便答。
“这句话我真喜欢。来来来，难得遇到你这么好看又识相的男人，我们再干一杯！”她嘴里说着，却并不逼展昭倒酒，自己又把自己面前的一满杯饮尽了。
展昭望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心里说，骆红衣，你也是个有心事人啊。他没有说出来。他想她不会希望被人点破。
这时候酒楼的另一角忽然吵了起来。骆红衣把酒杯一丢，立刻转身看热闹。
那原来是两个卖唱的艺人，一男一女，都很年轻，那女的颇有几分姿色，被几个贵公子模样的人缠住了不放。
“真大胆，天子脚下，还敢这么欺压良民！”邻桌的武生们站了起来，嘴上为那对少男少女义愤，眼睛却仍旧看着骆红衣。
展昭看在眼里，暗暗好笑。这些人哪，原来还是为了讨美人欢心。
一个公子强要摸那少女的脸，那少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冷不防骆红衣也一拍桌子跳了起来：“真大胆！这边坐着我这样的美女，他们还好意思调戏其他女人！”
展昭哑然，心道果然不出所料，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房东，你在这儿坐稳了，看我怎么教训那几个不长眼睛的东西！”这句话还没说完，骆红衣的人已经飞出去好几步了。
“喂，看着我！”骆红衣像凌波仙子一般从天而降，出现在那堆没事找事的人中间。
“哇……！”这是正常的反应，如果这几个还算男人的话。
骆红衣毫不在乎那些投在她身上的眼光，尽管它们每一道都在剥她的衣服。她一拉那哭泣的少女：“说，谁摸的你？”
那少女抽噎着指着一个着绿绸衫的贵公子：“他！”
骆红衣眼角一挑，一个媚眼就直奔那绿绸衫飞过去了：“哟！这位公子好兴致啊！依我看，摸她还不如摸我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酒楼上所有的人都听见了这一句，于是所有的人都停住了嘴，然后一半向骆红衣看过去，另一半却齐刷刷地朝展昭这边望来。
展昭知道这些目光大多是幸灾乐祸的，他们全都不认识他，但一定都觉得他极端地不像个男人。更要命的是，展昭这时候还穿着他的四品官服，坐在那里简直就像一面旗。
展昭叹了一口气，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想比起打扰骆红衣的雅兴的后果，被人误会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群不怕死的贵公子还不知大祸临头，纷纷接上了骆红衣的话茬：
“小娘子长得真美啊！”
“是不是没人疼啦？”
“哟，小娘子春心动了！”
骆红衣用袖子掩口一笑：“看不出来你们几个还怪凑趣的！来，陪我喝两杯！”她笑得那几人不约而同心神一荡，脱口便说好。
“小二！上等的烧酒，给我们一人来一坛！”骆红衣一声吆喝，坐在那头的展昭禁不住噗嗤一笑：看来要调戏这个女人，必须先在酒桌上胜她。
那几位这才觉得不对，一个人赶紧上前拉骆红衣的袖子：“美人儿，不必这么认真嘛……”
骆红衣袖子一挥，那人被丢了出去。
“说过陪我喝，那就是得喝！我看你们哪个敢走！”骆红衣将那对卖唱的少男少女拉到自己身后，袖子一敛，亭亭玉立在一堆凌乱当中。
“原来你是来找事的！你不知道我爹爹是谁么！”那绿绸衫心里最虚，叫嚣得却最是一个凶。
“你爹爹是谁？”
“就是吏部尚书廖天成！”
“哇！好可怕啊！”骆红衣吐了吐舌头，“我怕得舌头都打结了！”说到这里，她还不忘冲大老远的展昭顽皮地眨了眨眼睛。
展昭举杯向她示意，一干而尽，然后放下杯子作了个打的手势。
他的动作还没有做完，骆红衣已经积极响应，一拳痛击在绿绸衫的脸上，接着直即飞起一脚将他揣出了窗口。
仿佛是过了一百年那么久，楼下才传来一声确定物体落地的闷响。
“真轻，”骆红衣连连摇头，“一点都不过瘾——你们剩下的谁先上？”
这是她的面前哪还有站着的人，剩下的那几位全都趴下了：“女侠！”
“女侠，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哪！”
“我们实在是该死啊！”
“求您饶过我们这回吧！”
“是啊！调戏民女的真的只有廖心一个人啊！”
“啧啧啧，这就是朋友啊！”骆红衣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无限感慨。
她说：“这样，你们给我下楼去，一人再踢那个什么什么廖心一脚……不许轻啊！我就在这楼上看着，谁要是放水或者耍滑头让我瞅见了，我立刻下去给他点厉害的尝尝！”
“啊？……”几人都是一愣，心里想他已经被你打了个半死，万一我们谁一脚就把他踢死了，这笔人命账倒是该算在谁的头上？
“看着我干嘛？——你们踢死他的话当然该你们自己偿命啰！”骆红衣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形，“但是如果你们不踢……我就马上送你们下去陪他！”
“是，是！”几人无奈，伸头缩头都有风险，为求自保他们还是选择出卖廖心。他们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讪讪地下楼去了。
“谢谢女侠救了我们兄妹！”那卖唱的少年拉着少女跪了下来。
骆红衣瞥他一眼，说：“你是她哥哥？嗯，你长得也不错嘛！——”
展昭已经走了过来，见她又有要放厥词的趋势，连忙上前打岔：“骆姑娘，这下你过瘾了？”
“呵呵，你怎么这么见外？左一个骆姑娘右一个骆姑娘的！好歹我们也是吃过同一桌菜睡过同一张床的人哪！叫我红衣。”
挡了还不如不挡，谁知道会引火上身！耳中明白地收录进一大堆人的哄笑，展昭后悔地要死。一抬眼却不曾见骆红衣眼底那种小狐狸般的招牌式笑容。
骆红衣弯腰去扶那少年，只见她手腕毫无预兆地一翻，扣住了那少年的脉门！
那少年的手一松，落下十来根不足两寸的银针，都是针尖发黑，显是喂过了毒的。
那少女这时也“呀”地一声娇喝，跃起身来，一伸手朝着展昭放出了数点寒星！
展昭对这种事的反应已经是一种本能，他闪过第一拨的暗器，抢步上前，在第二拨的还未发出前就制住了那名少女。令他惊讶的是，那少女的右手袖筒中竟还藏了一条赤练小蛇，此刻突然滑出！
骆红衣身子一旋，绯红的长裙如鲜花绽放。她一手仍然扣着那少年的双手脉门，另一手食指轻轻一弹，一道细细的金光自她的指尖射出。
与此同时，一道宽度相似的白光亦从展昭空闲的那只手射出，两道光都击在蛇的七寸上，一左一右，那蛇顿时僵了，掉落下来。
那两道光也随之凝固，滚落，原来是一金一玉两枚纽扣。
“看来手边没有暗器的人就是不好，关键时刻就只能拆自己衣服……”骆红衣喃喃道。
她的语气忽然一变，质问那对男女：“你们究竟是冲谁来的？他还是我？说！”
“你们休想知道！”那对长相秀丽的兄妹竟同时一咬牙关，又是服毒！
又是死士！
“快！封住他们的穴道！”展昭话说出来的时候已经在动作了。
“没用，已经死了。”骆红衣检查了一下，说，“这毒真厉害。”
她说完这句就彻底沉默了。她默默站了一会儿，突然快步走回自己那桌，拿起酒壶，将盖子撇在一边，口对口地灌了起来。
展昭一天之内竟遭遇了两拨刺客，而且都是死士，何况这一对还这样的年轻，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醉仙楼里出了这样的事，客人们谁还敢留在那里，纷纷起身溜之大吉。其中跑得最快的当属那三个武生，别人都还没动，他们就已冲下了楼，连饭钱也乘机逃掉了。
骆红衣喝完酒就坐在那里发愣，约摸过了半炷香的工夫，她忽然又笑了起来，招呼展昭道：“喂，房东！我好了，我没事了，你呢？”
“我也没事。”展昭看到她的笑容无恙，才真正感觉自己无恙。
骆红衣一转头便看见店老板和小二缩头缩脑地躲在楼梯上向这边张望。她向他们招了招手：“过来。”
“女、女侠，我们就站站站在这儿，挺好。”
“你们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天能赚多少钱？”
“也就就就三十两不到……”
骆红衣伸手拔下头上的金步摇，扔在桌上：“这个值八十两银子，归你了。你们马上去开封府报官，我们都不走，就在这儿等。”
“是是是……”老板毕竟受不了黄金的诱惑，斗胆走上前来，拿起金步摇就先咬了一口，确认是真金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吩咐那小二，“还不快去报官？”
骆红衣站起来，望着展昭一笑：“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猜不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现在在想什么。”她眨眨眼睛，“你在想我是怎么看出来这两个也是刺客的。”
展昭笑了：“不错。你真是个妖精，什么都猜得到。”
“我不是妖精，我只是比一般人聪明。”骆红衣笑道，“我第一眼看仔细了，就知道那小子不对——她分明也是个女人！唔，你不信可以摸摸。”
“摸就免了，我信你。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骆红衣脸儿红红的，纤腰一扭：“哼哼，男人哪有一看到我就像他那副好死不死表情的？一看就是个假男人！”
已是人定时，南清宫的书房仍旧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一男一女的侧面，不时一动。
“王爷您太厉害了！我总是输。”那女的咯咯娇笑起来，正是骆红衣。
“下棋其实就跟人生一样，每一步怎么走、走哪儿，一半是你自己选的，另一半是你的对头逼的。你只要按着自己的想法走到底，那么无论输赢都是一个痛快。”那男的，就是秦王赵德芳。
骆红衣一身华丽的绯红衣衫，头簪一朵鲜艳的玫瑰，斜倚在圈椅中，疏懒而妩媚。她用二指夹着一枚白子，许久不落：“我最喜欢王爷说这些话，王爷说话最是痛快。唉……若是王爷真有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儿子，红衣一定嫁给他了！”
老王爷笑而不答，也不催棋，只是反问：“红衣，听说你今天也遭了刺客了？”
“那刺客不像是冲着我来的。我站在那里半天，无数次装作分神，她们也不动手，倒是展昭一走近就发作了。”骆红衣胡乱将那子下了一处，又叹了口气，“我的房东真可怜啊……年纪轻轻就树敌多多。”
“看得出那刺客的来历么？”
骆红衣眼盯着棋盘，手却凭空画了一个“襄”字：“显然……是他派来的。”
“又是他派来的，哦，看来他还真跟开封府杠上了。”老王爷等也不等就丢下一枚黑子。
“不过，他并不知道王爷您的事。” 骆红衣指指自己，“当时，她们都不知道那半块白龙玉就在我身上。他们想杀展昭，不过是因为除去了展昭，杀包拯会容易得多。”
“红衣，这次请你寻找白龙玉的事情万不可让赵钰的人知晓！老夫就这么一点牵挂，现在全拜托你了！”说这话的时候，赵德芳的眼里流露出了寻常人不得见的，他的脆弱。
“那是自然，”骆红衣又拿起一枚棋子，轻轻敲了敲棋盘，“找不到王爷的儿子，我怎么做王妃呀？”她说着就笑了起来，一看就又是在调侃。
“红衣呀红衣……”老王爷大笑道，“可惜你生而不为男儿身啊！不然，我倒希望你就是我的儿子！”
开封府，是夜也是无眠。
展昭听说包大人要单独见他，就知道大人要问的事一定与骆红衣有关。果然，包拯非常难得地泡了壶茶要和他坐下谈谈。
“展护卫，这位骆红衣骆小姐，究竟是什么样的来头？”
展昭只得老老实实地将骆红衣的以往从前大概说了一遍。他一边说一边注意包大人的脸色。包大人起初只是点头再点头，然后渐渐地就严肃起来了。及听到骆红衣逃婚一段时，大人的脸色已经变得好像雷雨前的天，阴沉沉黑得格外厉害。
此刻展昭的头皮完全是麻的，他慌忙删去了下文中江湖人对骆红衣的种种传说，只捡几点无关痛痒的陈述，当然他的心虚也因而到了极点，再也不敢抬头直视包大人的脸。
“这个女人，不简单啊！”包大人意味深长地插了一句，眼睛盯着展昭越来越低的头。
“……大人，其实……”其实，连展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打算要说什么。
为骆红衣辩解？
她根本就没有做错过什么，何须一辩！
“展护卫，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本府有一句话奉送，不是作为开封府尹，而是作为一名比你年长之人的肺腑之言。”
“大人请讲。”展昭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差不多能够猜到包大人想说什么，他当然是希望他不要再同这个背景复杂、风评低下的女子往来。
“离这个骆红衣远一点。否则你会很容易惹火上身的，这对你的官声也会有损。今天醉仙楼发生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离骆红衣远一点？
不可能！
如果是在一天之前，不需要包大人来说，他也可以做到。可是现在……他不可能，他需要她。他有时也很寂寞，也很伤感……这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看穿他的寂寞与伤感，及时地给他安慰。
而她可以。只是萍水相逢，就可以。
展昭突然站了起来，毫无先兆地：“大人，天太晚了，属下身体有些不适，我想先回去休息……”
包拯也站了起来：“展护卫……”他看见他的眼睛里，竟有一种久违了的光芒。自从展昭来到开封府，将近四年来，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地顶撞过他。
包拯重重地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不早了，展护卫，你回去睡吧。”
展昭竟一言不发地掉头就走。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大人，我只是交了个朋友……我们江湖人交朋友，很少计较那么多的。”
包拯苦笑道：“展护卫，你已经不是江湖人了，我还以为你已经习惯了……”
展昭没有回答，慢慢地走出去了。
这夜无眠的还有一处地方，那就是位于东京城南的襄阳王别馆洞庭苑。
“白龙玉？”襄阳王赵钰抬了一下眉头。
“是的，我亲耳听见的，确确实实是白龙玉。”一名白衣蒙面的女子抱剑一揖道。
“白龙玉……啊，这是太祖圣皇帝在老八周岁时赐予他的护身宝物呀……我们年轻的时候，他还让我见过这样东西。如果本王没记错，这玉应该是阴阳两块，合起来是圆月形状，正面浮雕飞云翔龙，背面是四个楷字，乃是太祖亲笔。”
“敢问王爷，是哪四个字？”
“是‘明德天下’。拆开后是一块‘明德’，一块‘天下’。”
赵钰在原地踱了几步，自言自语道“……哎呀，照这样看来，赵德芳的确是有一个儿子的！”
那白衣女子上前一步：“王爷仔细想想，可有什么线索？若想斗过赵德芳，我们最好能够早骆红衣一步找到他的儿子。”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还是先帝大中祥符年间的事情……当时老八的王妃狄氏刚过世不久，他在工部尚书何景峰的家宴上认识了一位女子……那个女子，名叫何素文，是何景峰的女儿。”
“这一点骆红衣肯定已经从赵德芳那里知道了。那么王爷是否可以肯定，就是这个何素文，曾经为赵德芳生下过一个男孩呢？”
赵钰笑道：“老八这个人啊，别看他现在神气，年轻的时候并不风流，他就结交过这么一个女子，除了她不会再有别人。若真是她为老八生了儿子，这个儿子现在也该有二十五六岁了。”
“这何素文现在是否还在人间？”
“这个何素文，本王上个月还见到过她……她好像是嫁给了别人了，她现在的丈夫似乎也是一个朝廷官宦，而且就住在京城。”
赵钰想了想，击掌道，“是了！本王是在大相国寺见到她的，当时她的身边，就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看他们二人的模样，应该就是母子！”
“只要有了这点线索，”那蒙面女子傲然道，“就没有我陈樱办不到的事！王爷只管静候佳音便了！”
第二天展昭护卫着包拯刚下朝的轿子又走过北侯街，众人发现骆红衣已经独自一人等在那儿了。
她又换了一身衣服，是一袭白绮罗的四幅长裙，裙摆很小，合身的衣裙紧紧地包裹着她姣好的曲线。
骆红衣抱着一把长剑，倚墙而立，神情云淡风清，较之以往，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只可惜那语气仍旧是毫无正经：“房东，看你眼圈好黑，莫非你昨晚想我没有睡觉？”
展昭的确是因为想着有关她的事情才没有睡好，不幸被她言中，于是耳根又开始发热了。在开封府的人都在场的情况下，他不方便接她这样的话，只好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只找你有事，现在这儿门柱太多，杵在那儿看得我心里直窝得慌。一会儿你出来一下，我在上河边青龙桥旁等你。”
“展护卫，不如请这位骆小姐到府内一坐，有事你们也可以坐下说。”包大人掀开轿帘说道。
昨夜到现在，这还是包大人对展昭说的第一句话。
骆红衣扁着嘴冲展昭直摇头。展昭只好说：“谢谢大人的好意，不过红衣看起来似乎不太方便……”
“那就算了，起轿回府。”包大人也不勉强，只是用力放下了轿帘。那啪啦一声惊了所有人一跳。每个人都替展昭捏把汗，心道大人这下真的生气了。
实际上包拯并不生展昭的气，但他看得出来展昭非常迁就骆红衣，而骆红衣又是这样一个女人……这一切实在让他觉得展昭已经站在危险的边沿了。
他觉得有必要让展昭自己醒悟，所以故意做出了还在生气的样子。
可是展昭回府之后，连一个招呼都没打，换了身衣服就出门找骆红衣去了。
骆红衣的白衣非常耀眼，展昭远远便看见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立在青龙桥旁，偏着头望着上河流水。他忽然觉得她那样站立的姿势非常动人。仿佛一幅令人心中一紧的画。
“红衣！”他走近，她却不觉，他只好唤了她一声。
骆红衣立刻转过半张脸来，眉梢一挑，笑道：“来得比我想得快。”
展昭笑了：“来得不快，就不敢来了。”
“喂喂喂，我又不会打你，再说我也不一定打得过你。”骆红衣指指自己的右脚，“喏，旧伤依旧痛在心头。”
“真的还痛？”展昭的脸上多多少少显出了些关切。
“骗你的，我有那么娇弱么？你这人还真好骗！”骆红衣掩口笑着，伸手便轻轻推了他一把。她忽然压低了声音，“房东，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是一个女人，名叫何素文，今年四十四岁。”
展昭看看她，心里说范围这么大，我要怎么找啊！
“你不要打岔，听我把话说完。这个何素文，我已经知道她住在哪儿，只是受人之托，要找到她问几个问题。”
都是女的，你问不是更方便？展昭心里正这样想着，骆红衣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一回是自我解嘲的笑：“这个何素文呢，她的丈夫是一个大官；她呢，还有一个二十六岁的儿子……”
“这又怎么？你是怕官还是怕她的儿子？”展昭听得一头雾水。
“这个嘛……”骆红衣笑道，“两个……我都怕……”
“这天下竟还有你红衣女骆女侠害怕的东西？是什么人这么厉害？”
骆红衣低下头坏坏地笑，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这个何素文的丈夫姓廖，叫廖天成……她的儿子哩，就是昨天被我一脚踹下楼的那个廖心。”
展昭看看她，只见骆红衣赶紧抬起眼，一副做作得过了头的可怜巴巴模样。他叹了口气：“你看，早知道这样昨天就不要打人了。”
“早知道这样，昨天就应该换你上去踢人！”骆红衣自以为得了理，声音又大了起来，“再说，谁又能早知道？”
“好吧，你要问什么？我帮你问就是了。”展昭也不跟她翻这些乱帐，直截了当地问她。
“我是绝对信得过你，不过你还是要先发誓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落红衣忽然换了一脸严肃。
展昭没奈何：“我发誓，说出去就让我不得好死。”
“呸呸呸！这是什么誓！谁让你这么发的？——重来！就说如有半句泄漏，就终身发配给骆红衣女侠为仆！”
“随便你！”展昭又叹了一口气，他才真正认识她两天，已经快要把一辈子的气都叹完了。
“真乖。”骆红衣一伸手就在展昭的脸上拧了一把，她笑眯眯地说，“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恰这时，青龙桥那边走过一个人来，远远地便喊：“红衣！”
那是一个着青衣的书生，年近四十，依旧英俊的面孔非常讨人喜欢。他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口中欣喜地嚷着：“红衣，真的是你！”
骆红衣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刷地苍白了。展昭打从见到她起，就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他甚至看见她的手颤抖了起来，连剑都快要拿不住。他刚要问，她突然掐住了他的手，很用力。
她的样子只差一点就要哭了出来。
展昭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红衣……”
骆红衣望着那书生一字一句道：“孟云山，我不认识你，你给我滚。”
孟云山摇着一柄折扇，也是一脸笑盈盈的。只看这笑容，展昭便知道这个男人对骆红衣的影响究竟有多大。他们的笑容非常相似，尤其是那唇角对众生的一抹隐约嘲弄。
孟云山……二十年前号称江南公子，这个名字对于今日的江湖来说，已经是前一个世代的人。他正是江东大匠骆铣的小师弟，红衣女骆红衣的师父。
明明是自己的授艺恩师，明明自己已经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可是为什么骆红衣还要说那样无礼的话呢？
展昭当然不曾了解这其中的恩怨，他也不想了解，他没来由地开始愤恨这个迎面走来的年长男人。不为别的，只为他让一贯从容的骆红衣露出了想哭的表情。
孟云山听到了骆红衣的话，却还是满脸堆笑。他走到他们跟前，笑道：“原来你也来了东京？唔，乖徒儿，我想你这一次绝不是为我来的了——你边上这一位少侠是谁？看起来也长得蛮不错的嘛，很合你的胃口。”
“孟云山，你还不滚，你是真想找打？”任谁都能听出骆红衣说这话的时候是紧咬着牙齿的。
孟云山不惊不恼，收起折扇在骆红衣僵硬的肩膀上敲了敲：“红衣，难得有缘再见，你就真这么无情？得了新欢，这么快就把我这个师父加故人抛在脑后了？”
他转过目光，看看展昭，又笑道：“做别人面首的滋味，真就那么妙？”
展昭忽然将骆红衣揽在身后，冷冷地对孟云山说：“她叫你滚，你没有听见？”
孟云山嘻嘻笑道：“哦，你想为她出头？她这样的女人身边从来都不缺男人，作为过来人，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你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展昭没有说话，突然一拳打在孟云山的下巴上。奇怪的是曾为一代名侠的孟云山竟没有闪躲开这毫无变招的一拳，他被打飞了出去，撞在桥栏杆上，又落到地上，咳嗽了数声，嘴角涌出大量的鲜血。
连骆红衣都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出手，她尖叫了起来：“不能打他！他没有武功——”
“什么？！”展昭愣住了。
她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孟云山：“师父！你要不要紧？”
孟云山一把推开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笑道：“这个小情郎对你很好，你满意了？”
骆红衣跌坐在地上，怔了一怔，惨然一笑道：“还是……你厉害。”她想要站起来，却又是一跌。展昭上前去扶她，被她用力推开了。
骆红衣吃力地爬起来，勉强对展昭笑了笑：“我们换个地方说话，这里……这里……”她说不下去，一甩头转身便走。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骆红衣抱着酒坛子，却连泥封都没有拍开。
他们还在上河边，只是换了一个地方。东南风吹着骆红衣的发丝拂过她的脸，她的眼里还有忧伤。
展昭其实什么都不想问，他只想唤回原来的那一个骆红衣来。他实说道：“你猜错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真的？”骆红衣瞥他一眼，眉宇间又出现了神采，“你这人有意思。”
“你刚才说要给我看一样东西，是什么？”
“白龙玉。”骆红衣又灿烂明丽地笑了起来，她伸手在怀里一掏，忽然一愣。
原本好好地放在那里的半块白龙玉不见了！
“是孟云山！”她一下惊醒，就在她扑上去抱他的瞬间……
“糟了！”骆红衣跳了起来。
孟云山蹒跚着走进洞庭苑。
“拿到白龙玉了么？”白衣蒙面的女子陈樱早已抱剑等在那里。
“樱樱，你总是只想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啊……从来都不问问我。”孟云山的嘴角犹有血迹，可是她却视而不见。
“你没拿到？”她还是只想着白龙玉。
“拿到了，果然在骆红衣身上，只有‘明德’那半块。”孟云山将白龙玉递给陈樱，他叹了一口气道，“樱樱，我觉得……”
“很好，你马上回去廖府，继续监视何素文母子，伺机找出另外半块来。”她根本不给他说其他话的机会。
可孟云山还是要说：“……樱樱，我觉得你总是把我当作一条狗……你把我当作过一个男人么？”
陈樱转过身去：“你真啰嗦。你是我丈夫，怎么总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孟云山叹道：“对，我是你的丈夫，你却总是让我做一些不像人的事情。”说完，他转身想要离开，衣袖却被陈樱扯住。
“你后悔了？”陈樱笑出了声，她走到他身前，慢慢将面纱揭去，露出了一张与骆红衣竟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容。
一样是桃花美目，一样是如雪肌肤。同样的红唇，同样挺秀的鼻梁。
但是组合在一起，却显出了骆红衣所不曾有的阴冷。
陈樱攀上孟云山的肩，将他紧紧拥抱：“云山……你爱的是我，对不对？”
孟云山苦笑道：“我为了你，连她都害了，你还不信我么？”
陈樱妩媚地笑起来：“那你就要听我的话。”
临近午时的时候，吏部尚书廖天成府中突然传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发出声音的廖心正趴在床上，裸露的脊背上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
孟云山微笑道：“忍着点，公子。”他在这里扮演的是大夫的角色，正在为廖心上金疮药。冷不防他的动作重了一点，廖心又是一声叫。
廖心抬起头，只见他的半边脸紫得跟猪肝一般无二，肿得油光发亮，另半边仍旧是皮薄骨瘦，看起来非常不对称。
“这个……女人！”廖心咬牙切齿道，“是个……妖怪！”
他对骆红衣的评价跟展昭昨天在醉仙楼的一模一样。这说明他对骆红衣的本质的认识也已经上升到了某一个程度，只比展昭晚一天。不同的是，他思想上这种质的飞跃是粉拳造就的。一拳升天。
“听说那个女人叫做骆红衣。”孟云山装作不经意地说道。然而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下手还是不知觉地重了一下。
直接的后果就是他的耳边又炸响了一声：“哎哟……！——你就不能轻点儿？你这大夫毛手毛脚的，你还想不想在东京混……哎哟！”
“这个骆红衣……骆红衣！我……哎哟，等我抓到她……”
孟云山道：“公子，凭你是抓不到她的。她在江湖上也是一个厉害角色，连男人都不是她的对手。”
廖心眼珠一转：“你怎么知道的？”
“学生也认识些江湖朋友。骆红衣这个名字经常听他们提起。”孟云山按照陈樱的授意，一步一步引廖心上钩。
“你的江湖朋友武功怎样？”廖心纨绔出身，哪知提防，有当便上。
孟云山笑道：“公子莫非想请他们帮忙教训那骆红衣？”
“……先生，你近些说话。”廖心也顾不得伤痛了，爬起来凑近孟云山的耳朵，“我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不是想找人打她一顿。”
“不知公子……究竟想如何？”
“不瞒先生，自从昨日见了那……那骆红衣，我这魂魄也就给了她了……这小娘子真正够味儿，够辣够呛。我心里直是想要她……”
孟云山万没料到他会这样不怕死，他一怔，倒是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廖心一番。他忽然冷笑：“很好很好……那么，公子希望学生的朋友帮些什么忙呢？”
这个怯懦卑鄙的年轻男人，就是秦王赵德芳的亲生儿子？他不信。他暗暗叹息：樱樱聪明一世，这一着棋，却是走得差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宝押在廖心身上。
想到这里，他又是一惊：陈樱阅人无数，廖心这样简单的无能之辈，她会看不出来？那么，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她真的只是在帮助赵钰么？
廖心果然说：“我就是想要骆红衣，哪怕一夜，我就心满意足了！先生，你一定要帮我！只要能办到，要多少银两都可以！我爹爹有的是钱！”
孟云山只是冷笑不答。
廖心急了：“先生，这事……”
“心儿！”随着这一声，他的母亲何素文被丫鬟搀扶着走了进来。
孟云山这是头一次见到这个掌握关键的何素文。她果然是一个美人，虽已是徐娘半老，面容上却仍有一种淡淡的光彩。她一身素服，举止得体，若不是事先知道，真不敢相信她是这个廖心的母亲。
何素文先向孟云山道了谢，然后便转脸教训起儿子来：“你在外面的那些事别以为做娘的都不知道！今次是你命大，若人家再下手重些，你还能保住这条小命么？”
“娘……”
“你爹爹也算朝廷的二品大员，位列公卿，你在外面不给他长脸也就罢了，整日游手好闲，还总是抬他出来压人，也不怕给他添了仇家！民怨难平，官逼民反，这些道理你读书时不会没有学过，还需要为娘再来教你么？”
“娘……娘你总是骂我！你根本就没有疼过我！”廖心不耐烦起来，“难怪爹爹说我不是你亲生的……”
“他这么说？”何素文几乎是立刻流下泪来，“他果然是个狠心的……我去问他。”她转身便走，那服侍她的丫鬟连忙跟出去了。
“这老太婆！”廖心望着她的背影愤愤地嘟哝，“神气什么！还真以为我不知道……”
“公子，你说什么？”孟云山听在耳里，惊在心里。
“就是刚才那个老太婆！她以为我还不知道！她根本不是我娘，还一天到晚管我！”廖心嘟哝了几句，又拉下一张脸来，“先生，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孟云山心中尽在思量，哪还有心思听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恶心想法，便随口敷衍道：“公子，这件事学生做不了主，我得先跟我的江湖朋友商量商量。我还是先帮你把药上完吧。”
他心不在焉，下手更重，廖心被弄的叫个不停。但他惦记着有求于孟云山，故此只是呼痛，再也不敢出言责怪。
展昭跟随骆红衣走进了城东的福顺客栈。
这间福顺客栈是江湖各色人等在东京的一个落脚点，黑白两道无人不知。开封府曾经调查过这客栈的来头，结果居然发现这里的幕后首脑是秦王赵德芳，于是不了了之。（老故事咱就不说了，自己去看《碧玉环》）
“这里？”展昭一听到这间客栈的名字就头疼。
“对，这里。你可别以为我丢了白龙玉就做不了事了，有得给你瞧。”
骆红衣拉着他走进客栈大门，直奔柜首，将剑啪地一撂。
掌柜的抬头看见了她，赶紧迎了出来：“大掌柜，是哪阵仙风吹了您来？您有日子没回来看看了……”
展昭难以置信地转过脸来望着骆红衣：“你……”
“对。你想问什么我都要告诉你这一个字——‘对’。”骆红衣得意地笑了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
“很遗憾，是一直都是。”骆红衣指指那躬着腰行着礼的当值掌柜，“老肖，你来告诉他。”
老肖是一脸职业性的和气笑容：“哟，您是展大人吧，我们都听老大提过您，上回您让老大上了您的床睡觉的……”
展昭慌忙打断他：“我没问你这个。”
“这有什么，”骆红衣笑道，“百年才修得同枕眠呢……那个该死的枕头，我可是一直铭记在心啊！”
展昭白了她一眼：“我已经换了，谢你提醒。”
“不错不错，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真是孺子可教，下次再把床借我，我会记得付小账。”骆红衣刚刚惹上的伤疤明明还在流血，却仍然有心情在这里调戏展昭。
有其主必有其仆，老肖乐得在一边看着，也不适当地劝谏一下这个能要人命的老大。
“你快办正事，你丢的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关皇家血脉。”她不急，展昭却是急得厉害。
“呵呵呵呵，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老肖，东西拿来。”骆红衣一伸手。
老肖转身回到柜中，低下身子掏了半天，捧出一个小小的红缎包袱递与她。骆红衣接过，一拉展昭，“来。”拉着他就上了二楼，七拐八绕，进得一间客房。
展昭将门关好，转身便问：“这又是什么？”
“白龙玉。”骆红衣笑道。
“白龙玉不是已经丢了吗？”
“是丢了一块，可我就怕会丢，所以事先准备了。”骆红衣打开那个包袱，里面居然有八九块一般形状大小的白龙玉，而且全都是刻着‘明德’的那半块。
这个事情，恐怕孟云山绝对是想不到的了。
骆红衣笑得花枝乱坠：“若是从前，我师傅这一招苦肉计一定是百试百灵，可是现在……他变了，我也变了。他恰在那时出现，我就觉得不对了。”
展昭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那你刚才还装得那么紧张，大喊一声跳那么高，连我也骗了进去。”
“方才没有到我的地头，我怕他们会派人跟住我们。”骆红衣双手一握，假作手中有一杯酒，“来来来，跟我干一杯，为这不容易骗过的人。”
她的动作宛如初见，唯一的不同是此刻的她是清醒的。
展昭展颜一笑，也将双手握做一环，跟她凭空碰了一杯：“你够厉害，展昭佩服至极。”
“不要说是你，连我自己也很佩服自己，原来人心真的会变。”骆红衣的笑容忽然就有了一点忧伤，“其实，看到他……其实刚刚看到他的第一眼，我还是很难受。明明知道他来者不善啊……”
“这也是人之常情……”展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骆红衣这样的人，如果她要伤心，那一定会是铺天盖地，他算什么人，怎么能够阻止……
“你想知道江南公子为什么会失去武功吗？”骆红衣不笑了，一手支着头，一手叮叮当当地把玩着一堆真假难辨白龙玉。
“为什么？”他想她是希望自己问下去的。她现在需要一个的是一个能够听她倾诉的人。
骆红衣抬眼望望他：“你不必勉强听我啰嗦，你随时可以走。”她随手拈起一块白龙玉，遮住一只眼睛，另一只眼中流光微微一转。
她说；“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我说出来，以为我说了便会开心一些。这是痴心妄想。若是能忘，早已都忘了，要说也说不出了。”
展昭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骆红衣看到他的表情，那么认真的，目光专著得令她惊讶。她忍不住又伸手拧了他的脸一把：“你这人怎么那么可爱呀！——好啦，我说给你听。不过我先要昭告一下：我说的这个骆红衣可不是我本人啊，她只是一个碰巧与我同名的小笨蛋而已。”
（昨天答应要打的一架终于要开打了……简直索流水账，汗死！大家表急，看下去，看看偶们精灵古怪的赵德芳爷爷怎么化解……）
皇上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庞贵妃亲自前往大相国寺为皇上烧香请愿。庞妃的凤撵回宫途中，遇上了一名刺客。
这名刺客乃是一名身着白衣的蒙面女子。凤撵此时刚巧行至偏僻处，该女子便持剑从天而降，杀奔凤撵而来。
护卫凤撵的是二十四名大内侍卫，都是武功好手。可那女子武功奇高，竟能以双手使用不同的武功，侍卫们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死伤甚为惨重。一个年轻侍卫拼了命上前抱住那女刺客的腿，另外二人冲上前去，一人引开她的注意，另一人伺机揭下了她的面纱。
这三个人当然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当白衣染血，红颜冷漠的女刺客冲进凤撵要取庞妃性命的时候，襄阳王赵钰带领家将“刚好路过”，于是惊跑了武功高强且离目标物只剩下一步之遥的女刺客，救下了庞贵妃。
之后开封府奉命搜检现场，在大片的血迹中发现了半块白龙玉。据受伤未死的六名侍卫回忆，这块玉是从女刺客身上掉下来的。
据襄阳王亲自辨认，这白龙玉乃是秦王赵德芳随身之物，竟然出现在一名刺客身上，这件事情顿时在开封府和宫里炸开了锅。
皇上立即命令召集中书门下所有二品以上官员返朝议事。
第一个激动得跳起来的当然是皇上：“八皇叔想杀朕的爱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抓不着爱妃的错处，就用这样卑鄙的手段！这次朕绝不会放过他！”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惊魂未定的庞妃正跪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她满心感激，至少这最后一句狠话听来豪气干云，像极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第二个跳起来的还是庞太师：“不杀不足以正法纪、平民愤！！！”（很熟悉吧？想得起来的人表汗——他就会这一句。其实他自己才索……唉！）
襄阳王倒是没有说话，他在等着包拯说话。
其实很多还没有表态的人都是在等着包拯开口说话。这件案子是归开封府办的，而老王爷赵德芳曾经多次有恩于开封府众人。现在这件事情基本上已经指明了是赵德芳背后指使，开封府夹在中间，的确为难。
包拯终于还是说了：“秦王身份特殊，希望皇上能够彻查，不可单凭一快玉佩就断定此事与老王爷有关。”
“包拯，你知不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玉佩！这是太祖圣皇帝赐与之物，普天之下，只此一块！”庞太师嗤之以鼻。
“既然只此一块，那岂不就跟招牌一样？老王爷何等聪明之人，岂会特特将这样显眼的东西交在别人手里？”包拯据理力争。
“凡事都要讲证据！包拯，这白龙玉既然出现在这刺客手上，这件事就一定同秦王爷脱不了干系！”
包拯心中也承认这一点。无论是被诬陷，还是确有指使，只要出现了白龙玉，这事就一定与赵德芳有关系了。
“包拯，承你的情！本王自己的事，就让本王自己解决吧！”殿外响起了秦王赵德芳的朗朗喉音。众人齐刷刷向那边望去，只见赵德芳抱着金锏满面春风，不像是来为自己辩罪的，倒是很像前来接受嘉奖的人。
皇上怒问道：“八皇叔！你打算怎么解释这件事！”
“不就是一块白龙玉么？”赵德芳笑道，“除此之外，皇上需要我解释什么？”
“白龙玉在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德芳上前一拜：“皇上，皇上的证据只有一个，臣的话也只有一句——刺客这块白龙玉是假的。”
“假的？！”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真的白龙玉在大内的宝库辑录上有记载，它其实有一个很明显的瑕疵。这半块上是不是刻了‘明德’二字？”
皇上马上拿起来一看：“唔，那又怎么？”
“这两个乃是太祖圣皇帝的御笔亲题。然而皇上只需查阅太祖的手泽，便可发现太祖写这个‘心’字底，从来都少写右边一点。而皇上手中的这一块，臣可以担保没有这个特点。”
仁宗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他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
他问：“那么真的白龙玉……”
“太祖所赐，老臣当然会随身携带了。”赵德芳笑笑，将半块白龙玉呈了上去。他瞥了赵钰一眼，果然见对方是目瞪口呆模样。
包拯暗暗叫了一声“服”。这显然是老王爷精心准备了一个大亏让给对头吃，只是，他的对头是谁呢？
正想着，皇上旨下了：“经查明这刺客的白龙玉确系假造！本案与八皇叔无关，着包拯尽快命人将那女刺客的图形画出，文告天下，捉拿她归案！”
包拯与八王爷对视了一眼，双双谢恩，只余下襄阳王赵钰生了一肚子的气。
赵德芳离开龙庭之际特地走到赵钰身旁，与他附耳：“四哥好兴致，还没有忘记雷擎天用过的法子……只是有一件事你却不知道了：当年你吵着要看，我拿给你的白龙玉便已是副本……抱歉啊实在抱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老八，你别得意！”赵钰冷笑道，“你那最得力的骆红衣已被画影图形，张挂天下，你躲得这一刀，她却要怎么办？”
赵德芳哈哈大笑，继而又压低了声音：“四哥，倘若两天三天就能被官府捉到，那就不是骆红衣了！倒是那个长得有点像红衣的女杀手，她得要小心点了。”
“这……不是骆红衣吗？”包大人拿着根据生还者的描述所画的刺客图像，惊讶地自语。他还担心是不是自己对骆红衣的偏见太大看错了，忙唤了公孙先生一声：“先生你来参详参详。”
公孙先生听见，忙接过去看了一眼：“对，就是她。她这样的容貌，只要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
“先生，这件事得要尽快告诉展护卫才是！展护卫他回来了没有？”
“刚刚回来，有点失魂落魄的。要不要马上喊他过来？”
包大人迟疑了一下，说：“也好。我正有话想问他。”
展昭来了。公孙先生说得没错，他是有一点失魂落魄，眼睛里都显着走神。包大人和公孙先生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此刻最担心的事是展昭已经卷进了这个案子。
“这不是红衣。”展昭的反应出乎包大人预料地平静，他看过后将图画轻轻放下，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展护卫何出此言？”
“案发时红衣正和属下在一起。”
“在何处？”
展昭低了一下头，然后又抬起，直视着包大人的眼睛说：“大人，属下不能说。”
“你……”包大人猛吸了一口气，才把这一瞬间的震惊和震怒压了下去，尽量苦口婆心地向展昭解释道，“这是事关人命的大事，皇上非常重视，定下十日之限，一定要将这刺客逮捕归案！展护卫，你若想洗脱骆红衣的罪名，必须据实相告，本府自会还她公道。若你只是含糊其辞，非但不能帮骆红衣，还会害了她！”
展昭的眼睛仍然明亮而且坦荡：“大人，属下都明白。但是属下实在是不能说！我答应了红衣，一个字都不能说。”
公孙先生在一旁听得都急了：“展护卫，你怎么这么迂！你什么都不说，只会使得骆红衣的嫌疑越来越大！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们是不是……”
“先生，你把展昭看成什么人了！”展昭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只能说这不是红衣，其余的，我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显露出这样的倔强了，久到让众人几乎忘记了他原本的棱角，都以为他从一开始就光滑无痕，就可以无条件地承受一切。
可是就算要变回原样，也得要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呀！包大人忍无可忍了，展昭的样子实在很像故意捣乱。
“王朝马汉！”包大人一声令下，“给我把展昭送回房去，没有本府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与他接触，也不许放他出来！”
王朝马汉应声而入，可是听完了这项命令却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上前动手的。
“王朝马汉！”包大人又喝了一声，声调中已经听得出火气真的是到了临界点。
“大人请息怒！展大人可能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他平时不是这样子的！”王朝上前一步禀道，“让属下们劝劝他，也许他有些事情并不方便与大人说，却可以跟属下们谈的……”
“王朝，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展昭看了王朝一眼，淡淡地笑了笑，“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大人，属下服罪。”说完他深深低下头，双手将宝剑托过头顶。
王朝马汉看看包大人，又看看公孙先生。公孙先生向他们使了一个眼色，马汉只得将展昭的剑接了下来。
展昭抬头转身，包大人又叫住了他：“展护卫，你……真是为了骆红衣？……你要想清楚，这件事可不是玩笑。本府给你一夜的时间，你思量清楚了明天本府再问你。”
展昭还是一声不吭，一步跨出了门槛。王朝马汉忙跟上去了。
骆红衣独自坐在福顺客栈的大堂中喝酒。
今天的酒淡得像水……她并不是为了醉酒而喝酒的人，她喜欢的是美酒入喉瞬间那种燃烧的感觉，以及慢慢回味时的幽香。为了短暂瞬间的灿烂，付出一世沉醉的代价，这样的事她也不是头一次做了。
师父师父……孟云山啊……
头一次是在十三岁时，她挑了威远镖局，正意气风发，却还是天真。她走到那个男人的面前，说，我成功了，你娶我吧！
她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回到那个刹那，可是即使是在梦里，他还是只会拒绝。他微笑，深不可测。那笑容贯穿她整个童年乃至少年，是她最希望拥有的东西。然而无法独占，他不曾给她机会，只是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给她最远的微笑。
于是，多少个年少的春夜，她独自对着镜子，费力地模仿那种微笑，小到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的模仿。即使忘了自己原本的笑容也毫不在乎。
她与北侠切磋，他在旁看着，突然转身离开。她本来已占先机，看见他走，立刻心慌意乱——是自己做错什么了么？是自己用错了招式了么？是自己说错了话了么……结果她败了，一败涂地。观者自清，欧阳春却是一语道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忘了他时，或可天下无敌。”
这才是传奇的真相。
十七岁，父亲为她定亲，李轩就在花厅等候一见。她哭着扑进他的怀中，我不要嫁他！我去跟父亲说，我要嫁你！
那个男人，还是拒绝。他一把将她推开，你真不懂事。红衣，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那天的酒宴后他便干脆地一走了之，离开了龙吟庄。
她失望而悲，因悲而怨，由怨生忿。她穿上自己最美的衣裙，平生第一次作深闺女儿妆，在那日的家宴上竭尽一个青涩女孩的所知所能撩拨李轩，亲热得令他人惊异，李轩更是神魂颠倒，不知所以。父亲还道他们是一见如故真情流露，欢喜不已，当即定下了这门亲事。
无可挽回。一步错，错一生。
父亲没有看到，她那时的眼角，始终遥望着那一个人。
之前之前，很久之前，便已开始的遥望，没有结果。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他夸赞她的歌吗？是他手把手地教她习剑么？还要久一些。是她跌得满身泥浆，他细心地帮她擦拭手脸吗？不，还要更久以前……
很小的时候，很小很小的红衣远远地看到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男人独自坐在小池边，望着一池青莲花盛，几乎看得痴了……那男人的脸上满是落寞，唇角却仍有一抹笑。就是那时候……就是那一个笑容吧……
父亲，那人是谁？
他是我的师弟，你的师叔。不过你不要叫他师叔，从今天起，他教你武功，你就叫他师父，知道吗？
父亲，我不想叫他师父，我喜欢他，将来我要嫁给他！
是吗……父亲没有生气，只当作童言无忌。父亲说，那就等你长大吧……
直到最后，都没有人承认她已长大。所有的执著，全被解释作孩子的固执。
那就全放了吧。
她想放，他却不放过她。
十八岁，出嫁前夜，他站在她的窗下整整一夜。毫无先兆的殷勤……来得太晚，她却不能拒绝。天寒露重，半夜里他开始咳嗽，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上。她再不能忍受，开门放他进来。刚刚相对，他便紧紧将她拥抱。
红衣，我错了。
红衣，我爱你……
只这一句，她便昏了头。留书，出走！她甚至还觉得好玩——父亲怎么也猜不到，我究竟是跟谁跑了的。我要和师父私奔，我要吓大家一跳！
后果一如江湖传言。龙吟庄成了天下笑柄，李家大闹一场，愤然退婚；父亲气急病倒。父亲在病榻上找来武林中许多头脸人物，亲口宣布与她一刀两断。
她还在和他游山玩水，浑然不知。
那天，他说要置备东西与她拜堂成亲，留她在客栈等候，然后一去不回。他傻傻地等呀等，一直到小二将他的书信送来，这才真相大白。
原来所有情丝都是戏……十八年的许多恩怨，她根本一无所知：
他和她的父亲骆铣系属同门，年纪却差得很远。孟云山自幼造诣极好，武功自成一派。他年少风流时候倾慕绿林邪门之女，骆铣一直反对，并将此事告知二人的师父。师父自然大怒，将他逐出师门，他便携那女子开始了江湖浪荡。时隔数年，他们被仇家追杀，逃至龙吟庄，请求庇护。这时骆铣刚刚得了个女儿，生活安逸，害怕祸及家人，于是将他们拒之门外。
仇人追到，将孟云山怀胎七个月的妻子杀死，他拼命到最后，还是寡不敌众，被废去了武功，抛在断崖下。骆铣这时方才赶到，虽救了他的性命，却救不了他的妻儿。自此以后，骆铣为了补偿孟云山，就一直让他住在庄子里。
孟云山遭此打击，性情大变，一心只想报仇。可是江湖风云瞬息万变，没过几年他的仇人们又各自被自己仇人所杀，他的一腔愤恨无处着落。这时候，骆铣怕他觉得自己无用，专门提出来要他代为传授爱女红衣武艺。
此时的孟云山，早已不是当年年少磊落的江南公子了。骆铣大概至死都不会知道，师弟最恨的人就是自己。他恨他当年在师傅面前的告发，恨他不顾义气见死不救，更恨他救下了生不如死的自己……骆红衣那单纯的执著，莫名的情愫，恰成了孟云山用来报复“江东大匠”的工具。
他忍了这么多年，忍着满身心的怨毒，就是为了等她看到信的这个瞬间。
天崩地裂。
骆红衣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十八岁的冬夜，她跪在龙吟庄前请求父亲的原谅。姑苏城外，月色如洗，山寺钟声，在暗夜中引人断肠。
她冻僵了手脚，麻木了膝盖，哭干了眼泪。终于父亲愿意见她，父亲出得门来，第一句话便问那个男人是谁。
是谁？
她如何能说！说出来，怕只怕父亲会将他大卸八块，剔骨抽筋！
他的信就在她怀中，只要拿给父亲，不但可以证明自己还是清白之身，亦可令父亲的愤怒有了发泄之处。她可以得到谅解，也许将来仍有良缘。
可是她还是不甘，还是不愿，她不信他真的如此恶毒无情。
她不言语，站起身，腿完全没有知觉，于是又跌倒。再爬，再摔，一次一次。最后终还是在父亲失望的泪眼中蹒跚消失。
她连夜走到苏州城内，脱下夹衣，向一个乞丐换了一壶劣酒，平生第一次烂醉如泥。她在城隍庙中盖着枯草睡到第三天的中午，走出门去，从此再未回过家。
转眼三年，她混出了些名头，更多是招了些嫉妒，风言风语不断。打不过的，说你邪门；得不到的，说你随便。
就是邪门，就是随便，统统都认下了，又如何？该输在我手上的，你还是要输。
不是没有令人心动的男子出现，只是已经曾经沧海。
一天走在荆州的街上，忽然遇见一个跟自己长相非常相似的女子。觉得好奇，便暗暗跟随，谁知道又遇见了他。那个叫做陈樱的女子唤他相公，原是他的妻。
她见到他，又喜又悲。窃以为他最后还是找了一张骆红衣模样的脸。
这能代表什么？还是有情的么？
她那时正做着赏金猎人，专门抓的就是刺客。守了十日终于被她候到，她追上去，却是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
真可笑，那感觉就像是在缉捕镜子中的自己。
这时候，他又来了。他挡着任她打杀，她当然下不了手。他那种似乎还是有情难诉的样子，分了她的神，冷不防背上就着了他妻子一剑。
多年前欧阳春说的果然不假。
她笑一笑，说又上当了，便倒下等死。他们被一队车马惊走，来者救了她。来者正是秦王赵德芳。
她因祸得福，有了秦王撑腰，在东京开了这家福顺客栈，对外并不挂她的名。
转眼又是三年，她又在东京的街上遇见了孟云山，这一次是他一个人，正在为妻子购买发簪。
他们两个还是在做刺客么？她暗暗寻思，心中还是遗憾，若他买这发簪是送给自己，该多好……为什么偏偏当年要抛下她！
是夜月圆，她想起当年，又喝得大醉，忽然就很想要唱歌……
这便是前情以往。
骆红衣自斟自饮，三杯过后便是一声叹息：“好淡的酒。”
“老大，您是一个人喝得没趣吧？您在想展大人？”金小三一边抹着桌子，一边用眼角不时地瞟骆红衣一下。
“死小鬼，抹你的桌子！”骆红衣白他一眼，放下杯子趴在桌上。
“老大，真的啊，您绝对是在思春了，脸蛋都红扑扑的。”
“你找打啊！”骆红衣说到做到，抓起杯子就丢过去了，“没见过人喝醉酒脸红的啊？”
金小三让过，道：“您刚刚还说这个酒淡……”接着便见一整坛的酒向自己飞了过来，他哎哟一声趴在地下才躲过了。酒坛砸在地上四分五裂，酒汁四溅。
“老大，您好狠的心哪！像您这么毁自家东西,还做不做生意了？”
“你再胡说八道，我不做生意也要打发你回老家！”骆红衣故意眼露凶光，双手叉腰喝道。
“骆女侠！”正在此时，一个衙差打扮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谁是骆红衣骆女侠？”
“老大，是官差……”金小三神色一敛。
“别担心，就一个人。”骆红衣说着，立时换了一副千娇百媚的表情，转过身来，“哟，原来是位差老爷哪，小女子便是骆红衣，我这儿给您道万福了。”
那衙差瞧见，脸也禁不住红了一红。他低下头说道：“骆女侠，我是展大人的手下，展大人被包大人关起来了，他让我来告诉你，包大人正在全城搜捕你，他让你千万小心。”
骆红衣一愣：“包大人要抓的是我，关他做什么？”
“展大人怎么也不肯说出你人在哪儿，也不肯解释，包大人生气了，就……”
“这个老黑头欺人太甚！”骆红衣不等他说完就跳了起来，一把揪住那衙差，“告诉我，老黑头把展昭关在哪儿？”
她前后判若两人，而且中间一点过渡都没有，那衙差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了：“没没没关在哪儿……就是软禁在他自己房里。”
“你带我去，我去带他走！这么不讲理的头儿，休了他算了！”骆红衣说完，拖起那衙差便走，“金小三，告诉老肖，好好看店！我去把展昭接回来！”
“嘿，说是不想人家，一听到人家出了事，连魂都没了……”金小三望着他的背景，连连咂嘴。
老肖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小三子，你太不了解老大了。”
“嗯？”
“除非是‘那个人’出了事，否则咱们老大的魂啊，是怎么都不会丢的。”
那衙差领着骆红衣走出了两条街，正要过河，忽然被她叫住。
“说吧，究竟是谁派你来的？”骆红衣双臂交抱，似笑非笑。
“骆女侠……”那衙差一脸惊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相信展昭这个人是绝对不会食言的。他既然答应了我不告诉别人，就一定能够做到。他都不肯告诉包大人我在哪儿，又怎会告诉你？”骆红衣冷笑道，“你一开口，破绽就出来了。”
“你……那你还跟我来？”
“我只是想证实一件事情。”骆红衣叹了口气，大声问道，“孟云山！你在不在？”
一条白影应声而至，却是陈樱。
骆红衣点点头：“哦，是你。我师父孟云山呢？”
陈樱一招手，三五个壮汉押着五花大绑的孟云山远远地出现在河岸那边。
“咦，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威胁我吗？”骆红衣巧笑倩兮。
“不错。你信不信我真能杀了他？”陈樱一脸冷森森的，语气也与脸色一般的阴冷。
“你少骗我了！”骆红衣嗤之以鼻，“又是苦肉计！你们夫妻就不能换换花样？事不过三哪！我就不信，你真能杀了他。”说完，她转身要走。
陈樱一伸手拦住了她：“你走不了的！”
“就凭你们几个？”骆红衣笑道，“我是不介意你们先回家交待完了后事再来。那一点时间我还等得起。”
“动手！”随着陈樱一声令下，站在一旁的假衙差冲对岸的壮汉们打了一个手势。其中一个人抽出刀来，一刀砍在孟云山的胸膛上。
骆红衣听见孟云山的惨叫，又转回来，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了。她美目含恨，瞪向陈樱：“你居然真做得出来？！”
陈樱神色悠然地说道：“我不是侠客，我是刺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很多你做不出的事，我都做得出来。”
“他是你的丈夫啊！”
“他想娶的人根本是你！”陈樱别过了头，“他抛下你之后，身边就没有断过女人……那些女人，每一个都有一部分像你。他是个收藏骆红衣的疯子……我是他最好的藏品。老天既然让他遇到了我，又何必让我知道真相？”
她的语气到了这时候还是出现了伤感的因子。是不是她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故而才会因爱生恨？
“你骗我！”骆红衣捂住了耳朵，“我不要听！”
“这都是实话。他看我的眼神，总是透过我在看着某个别处……我也是女人，我岂会不明白！”陈樱道，“他既不爱我，我也不吝啬杀他！”
“你杀他好了，你们自己躲在家里对砍好了，随便你们！”骆红衣狠下心来，又转过身。
陈樱一抬手，对岸的人又在孟云山身上砍了一刀。
骆红衣猛然转身：“陈樱，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成为你！”陈樱答道。
骆红衣仰天大笑，然后凑近陈樱低低说道：“骆红衣就是骆红衣，你永远成不了骆红衣。”她说完，从还在回味这话的陈樱手中一把夺过长剑，冲着对岸嚷道：“师父，你看好，这一次我可都还清了！”说罢，她一剑割在自己的左臂上，白衣瞬间被鲜血染红了。
“放了他，我任你处置。我再不欠他的了，无债一身轻。”她丢下剑，对陈樱微笑道。
“捉到骆红衣，这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陈樱拿着金创药，坐到孟云山的床边，“真是苦了你，还好他们下手很轻。”
“你原来还知道苦了我……”孟云山冷笑道。
“如不来点真的，那骆红衣精得跟鬼一样，她怎么会上当？他们砍你，其实最心疼的人就是我。”陈樱伏在他怀中撒着娇，“云山！云山……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孟云山看着她，眼神好像很陌生：“你告诉我，你到底跟骆红衣说了什么，她才会自伤投降？”
“没有什么啦……云山，你别问啦，我来帮你上药。”
孟云山还是那样一种眼神：“你必须说。”
陈樱无奈，只好说道：“我说你还是爱着她的，我说你娶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她。其实这都是骗她的……这也是为了计划嘛……”
“不，”孟云山突然笑了，“你没说错，事实就是这样的。我一直都爱她，一直想要她，可是却又得不到……我是个污秽的人，满心邪念，不配得到她。所以当年我都拐了她出门，却还是没有碰她一根指头！”
陈樱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孟云山。
孟云山继续说着，语气淡淡的，好像在回忆一件很普通的往事：“我在江湖上飘飘荡荡，直到遇见了你，才忽然有了些希望……我终于可以抱着骆红衣了……抱着这张脸！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好的时候，从来都不说话……那是因为我怕一开口，就喊出来她的名字！”
“你不要再说了！”陈樱失控地尖叫了起来。
“我一直顺从你，跟你一起害红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吗？我并不是因为一直把你当作她的替代品而内疚，我是希望她能越来越恨我……一直恨我。因为狠会比爱，让她更深更深地记得我……”
一声脆响打断了孟云山的话，陈樱抽了他一记耳光。
陈樱跳起来，大声叫骂：“孟云山！你是我见过的最卑鄙、最下流的男人！你，你根本不是男人！我恨你！我但愿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陈樱，你知道吗？”孟云山摸着红肿的脸笑了，“你永远都成不了骆红衣。你不会成功的。”
芙蓉春帐，铜兽香懒。骆红衣躺在床上，慢慢醒来了。
“这香好难闻……咦？”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她记得自己是被陈樱点了穴道后晕去的。没理由他们捉了她，只是为了要让她在一张柔软舒服的床上睡一觉。
她想坐起来，却抬不了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长度有限的钢链缚在了这张床上。
“照这个架势，他们是想霸王硬上弓啊！”骆红衣愣了一愣，自言自语，“倒不知道我今晚的恩主是谁……”
“小娘子！你可想死我了，我的小娘子！”这个声音她还是相当的有印象，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声音的主人此刻应该还是个阴阳脸……
果然！帐子被一人撩起，而这个人正是半边脸肿得与猪头一般无二的廖心。
“陈樱，还是你比较狠。”骆红衣翻了个白眼，叹息道。
廖心的口水都要滴到她身上了：“小娘子，我真是越看你越喜欢，你连翻白眼的样子都那么美！”
“是吗？真是谢谢你了，这个评价相当中肯。”骆红衣忍着恶心勉强笑了笑。
“你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疼爱你了！”廖心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口水终于还是低到了她的衣服上。
骆红衣差点吐出来，憋了半天才压住。她挣了挣手脚，链子勒得挺紧，有点使不上劲。她眼珠一转，一个媚眼顿时朝着廖心攻过去了：“公子……”
她那副故作娇憨的模样，撩拨得廖心不能自己，正常的那半边脸也红了起来。
“公子……你把我放开，我陪你好好玩一玩便是。你就把我放开嘛……这链子勒得人家好疼！”
可惜廖心也不算太笨：“小娘子，孟先生朋友们特地关照过了，无论你怎么说都不能放开你。就只好委屈一下小娘子你了……你放心，我会很小心疼你的，绝对不会弄伤你……”说着说着，他噘起一张猪嘴，向着骆红衣桃花瓣儿似的粉嫩脸蛋亲了下去。
孟先生？！他……又骗了她一次？！
骆红衣的眼神一下子迷蒙起来，她停止了挣扎，像个死人般一动不动。
“这酒好淡。”展昭倒了一杯酒，喝在嘴里却跟凉水一样。
明明是一样的珍珠红，这一坛还是王朝刚刚为他买回来的，新开的一坛，只该更醇。
难道真是因为美人不在？
那个日日拥酒欢笑的美人，谁知到她的心里还藏了那么多的秘密。据说有的人一醉就会把许多秘密说出来，可是她天天都醉，却从来不吐。
看来那些所谓的酒后真言，不过是借酒发作。酒不醉人人自醉而已。
他清醒时从未想过顶撞包大人半分，但他做了。他为了她，也发作了一把。是不是福顺客栈里那杯并不存在的酒，真能醉人？
忽然想起她拜托他的事，似现在这般寸步难行，如何帮她去廖府调查！
“展大人！展大人！”窗外有人。
展昭看到窗上的影子是倒着的，那人原是倒挂在窗外。那他肯定不是开封府的人。他走过去，推开了窗。
老肖提着剑跃进房来，立刻摊到在地。他一身都是伤，鲜血淋淋洒洒。
“肖掌柜，怎么了？客栈出什么事了么？”展昭连忙点了她的几个穴道帮他止血。
老肖喘着粗气道：“展大人，今天下午来了一个官差，说是开封府你的人，他说你出事了，就把我们老大诱走了。然后，他们……他们就来了人踢店！”
“他们是谁？”
“不知道，都是些蒙面人。看路数，应是两湖一带道上的。”
“你们伤得怎样？红衣……红衣她要不要紧？”
“我们不打紧，店里早安排有秘道，大家一看不对就全撤了。我担心老大，便又反转，果然听到……”老肖一把抓住展昭的袖子，“展大人！你快去救老大！老大被他们抓走了！我听说……他们的头儿，也就是那个孟云山，要把老大送给什么廖心当礼物……”老肖说到这里，手便一下松了。
他死了。
一炷香过后，王朝马汉推开展昭的房门，只看见地上一大摊的血迹，房里已经没有人了。
二更，廖府。两个护院正在巡夜，提着灯笼边走边聊天。他们的话题，当然是关于那个少爷刚刚搞到手的绝世美女的。
展昭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不等他们有所反应，便点了二人的穴道。
灯笼落到地上，被展昭一脚踏灭。
“廖心的卧房在哪？”展昭解开其中一人的穴道，一剑抵住他的喉咙。
“后，后院……左起头一间。你你你是展……”那人认出了他，突然不要命地大叫了一声，“救命啊！抓刺客啊！！——展昭要杀人了呀！！！”
展昭一脚把他踢倒，提着剑，杀气腾腾地往后院走。
这时整个廖府的人都被惊醒了，值夜的敲起了铜锣，所有的仆役都打着火把跑出房间，所有的护院也都拿着刀冲了出来。
廖天成和何素文也被惊了起来，廖天成披了件外衣在仆役和护院的护卫下来到前院中。他看见来者真是展昭，也吃了一惊：“展护卫！你持械夜闯朝廷命官的宅院，你不怕王法了吗？”
“你儿子在哪？叫他滚出来！”展昭瞥他一眼，并不解释。
廖天成见过展昭不下百遍，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像此刻这样。
只是一个眼神，就能令人从脚底寒到心底。
一个护院走上前，在廖天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廖天成的脸色顿时一变。
展昭根本等不了他们慢慢反应，只管向前走。一个护院冲上前去拿刀砍他，展昭只一剑就将那刀劈做两段。
他用的不是自己的巨阙宝剑,只不过是老肖留下的普通的长剑。这一劈，着实力量惊人。
“上啊！”余下的十七名护院一起围上去了。
深夜无月，灼灼火光中，刀锋明亮。十七把刀，宛若十七面镜子，每一面都映着同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展昭横剑身前，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
“上！”所有的镜子都动起来了，镜中的容颜顿时模糊。
展昭一剑架住了迎头劈下的第一把刀，刀剑忽然双双折断了。他将断剑射出，击飞了第二把和第三把刀。
第八把刀被嵌进了自己主人的大腿。当第十五把刀从背后劈下的时候，第十把刀已被快得看不清的手扔到了三十步外，正钉在堂屋的门柱上。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地上就躺倒了十九个人，展昭的手中足足收了八把刀，每把刀都带血，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血。
展昭双掌拍出，许多刀锋在半空中化作一片飞雪。雪落，他的人已经消失。
廖天成目瞪口呆，他听说过展昭的武功，但直到今天方才亲见。他被骇得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展昭去了哪儿：“糟了！心儿！”
廖心当然已经死了。
展昭赶到他卧室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的头被人砍断，无头的身子还在冒血。床上有搏斗过的痕迹，看起来曾经缚过骆红衣手脚的钢链是被利器斩断的。
这时，前院传来了惨叫声。展昭暗呼一声不好，立刻又冲出了门去。
整个廖府里已是一片火海，遍地都是尸体，府中已经没有一个活人。展昭大吃了一惊，才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够制造这样的灭门惨案，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群凶徒？！
他每往前院走一步，都能踏到鲜血。忽然他听到一个细弱的声音在呼唤：“王爷……王爷！……”
这声音令他的心突地一拧，他循声找去，发现了满脸是血的何素文，正从两个丫鬟的尸骸底下爬出来。
他并不认识她，她却一下抱住了他的腿：“王爷！不要再丢下我……”
他立刻明白了，她就是何素文。她在弥留之际，错把他看作了年轻时的赵德芳。他的心顿时一酸，跪在她跟前，将她搂在怀中：“夫人……”
“王爷……你不要走，这一次不要再丢下我！”何素文的眼睛里浸满了鲜血，看起来就像是在流着血泪。
展昭一摸她的脉搏，知道她已经没救了。他不忍再让一个濒死的人失望，于是抱紧了她：“我不走，我永远都陪着你……”说完这句话，他的眼泪真的流了出来，滴在何素文的脸上。
为什么要哭？大概是为这女子一生的不幸吧……
何素文笑了，她伸出双手捧住展昭的脸：“这么多年了，你还一点都没有变……你的眼睛啊……真好看，我真喜欢……为你我吃再多的苦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一直……都在等你……”
“你不要再说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展昭泣不成声，感到怀里的躯体正在慢慢变冷。
“王爷……我们的儿子……还有白龙玉……我把他托给了一位故人……就是……就是曾经向我提过亲的……李将军……那孩子我见过……已经长大了……还做了官……他现在叫做……李……轩……你要认……”她那游丝般的气息终于断了。她的手垂下来，在展昭的脸颊上留下了两道血印。
展昭心中一空，刹那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悲痛，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他合上何素文的眼睛，将她的遗体平放在地上，撕下自己的一块衣襟，盖在她的脸上。
“展昭！这是你的骆红衣！我还给你！”一个蒙面人出现在屋顶上，将一个白衣女子的扔了下来。这蒙面人的身量声音，俨然便是江南公子孟云山。
展昭飞身跃起，接住那女子。果然是骆红衣，她被人点了穴道，所以昏迷。
他为她解开穴道，骆红衣睁开眼睛，一看是展昭，突然一拳打在他的胸膛上，接着又是一拳。
见她还要打，展昭抓住了她的双手：“红衣……”
“展昭！你怎么才来啊……！”她突然扑在他怀中，号啕大哭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红衣不哭不哭……”展昭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温存。他劝慰着她，自己却因为还想着何素文，眼泪流个不停。

逐月 · 发表于 2004-11-1 15:14:44

“展昭，你为什么也哭了？”骆红衣发现了，伸手帮他擦去眼泪。
“你没事吧？……刚才，我真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展昭勉强笑了笑，眼泪又流了下来。
骆红衣哭道：“是师父……师父救了我。我只差一点就被……你！你怎么才来啊！我宁愿救我的人是你……”
展昭望着她，忽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红衣，答应我，跟我走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你了……”

黎明的时候廖府的血案已经震动了整个东京城。
报案的人就是展昭和骆红衣。
关于这件事，东京的街头巷尾还流传着一种说法，那就是这件案子中嫌疑最大的也是展昭。因为有两名更夫清清楚楚地看到满身鲜血的他在漫天火光中抱着一个白衣女子走出了廖府的大门。
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封府当然也不得不怀疑展昭是否与这场灭门血案有关。可是正当包大人要求展昭和骆红衣暂时留在府中配合破案时却遭到了拒绝。后面的事情更加不可收拾：展昭居然夺过校尉王朝的刀，打倒了四大校尉，带着骆红衣闯了出去。
这件事闹得包大人简直无法收拾，其中最令他愤怒的人当然就是那个女妖精似的骆红衣了。人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展昭以往好像也没有这么把持不住过，这一次怎么真的就陷进去了呢？
难道说从前他遇见的那些，都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不管怎样说，吏部尚书一家五十余口一夜之间被刺客灭门，这件事皇上是不可能不追究的。更何况这廖天成还是太师庞吉的得意门生。庞太师的女儿庞贵妃遇刺的案件现在还没有结果，一天之内，竟又出现了第二个案子，而且伤人如此之巨，简直令人发指。天子脚下，是谁如此大胆？！
“大人，廖尚书家的这件案子显然不是展护卫做的。他的嫌疑完全可以洗清。”公孙先生验尸回来，实言禀道。
其实这也是包大人最希望的事，他的脸上顿时就流露出了喜色：“先生有何证据？”
“除了廖尚书之子廖心，所有尸体伤口的创面都参差不齐，鲜有一击毙命的。若是展护卫，武功恐怕不至这么差的。”
“唉……”包大人听罢，反而叹了一口气。
公孙先生不解：“大人，这件事既然与展护卫并没有关系，大人又何需忧虑？”
“公孙先生有所不知，本府是在为展护卫担心……那骆红衣并非善类，他若执意要和她在一起，迟早会招来祸患的。”
“大人，各花入各眼。”公孙先生劝道，“展护卫现在正在最迷糊的时候，那女子就算让他去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大人现在劝他，不啻于对牛弹琴。大人不如等过了这阵子，再把他找回来好好晓之以理。他不是个听不进去道理的人。”
包大人又叹了一口气，道：“先生，这也正是我最担心之处。我担心不等我们找到他，展护卫就已经在那骆红衣的引诱下做出什么傻事来了！”

还是黎明，上河上漂着一只船。老艄公慢慢地荡着船沿着河岸一直向南，展昭抱着骆红衣坐在船头。
有好多好多次，展昭都幻想过在这样的一个黎明，拥着自己真正心爱的女子在江河上任意飘荡。无所牵挂。他一直觉得那会是很幸福的事情，可是等到这一天来了，却也做不到真正的洒脱。
牵挂的还是太多。
“红衣，唱支歌给我听好不好……”展昭的眼睛红红的，语调也有一点伤感。
骆红衣叹了一口气：“展昭，你要带我上哪儿去？我已是朝廷的要犯，福顺客栈也被挑了，江湖上哪还有我容身的地方……你别管我了，回开封府去吧。”
“江湖茫茫……没有人能找到我们，即使找到了，我俩联手，我想天下也不会有几人能够抓到我们两个了。”展昭微微一笑，“现在，我还是想听你唱歌……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唱的。”
“我真的唱不出来……改天吧。”骆红衣低下了头，“我们马上出城？”
展昭笑道：“不急，你不是还要找白龙玉吗？告诉你，我已经知道真正的秦王世子是谁了。”
骆红衣立刻坐直了身子：“是谁？”
展昭皱了皱眉头：“原来你还是想着这件事的……你果然是想着老王爷的事比想我还要多。”
骆红衣淡淡一笑：“这是两回事。我受人所托，终人之事而已。”
展昭道：“你就算知道，也不敢去见他的。我告诉你吧，这是何素文临终前告诉我的——秦王世子就是李轩，就是被你逃过婚的那个御林军统领李轩。”
“……竟然会是他？！”骆红衣果然惊讶得合不上嘴。
“这种事情谁能早料到呢？”展昭望着她笑笑，“人生就是这样，特别奇妙。有很多事是我们之前怎么想都想不出来的。你若不便，还是我替你去找他吧。”
“不，”骆红衣很坚决地说道，“还是我去吧，你先去南清宫知会王爷，我们分头行动。”

晌午的时候，李将军府迎来了他们最不愿接待的一位客人。那就是六年前本该成为将军夫人的红衣女骆红衣。
现在满大街都贴着海捕公文，骆红衣的漂亮脸蛋被画得栩栩如生，将军府的下人们都已经觉得勾起了旧日伤痕，感觉非常没有面子，想不到她还敢登门造访。
“这种女人还想见我们少爷？少爷当年差点就被她害死了！不让进不让进！”老管家李忠首先反对。
“干脆直接拿片子送官！还能领赏呢！”有人乘机建议。
“对哦！忠叔，我们也赞成送官！”
“还是听听老爷的吧。”李忠想了想，还是向李轩的父亲，前任御林军统领李旭禀报了此事。
李旭正在书房看书，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旧时恩怨旧时了，现在轩儿的儿子都已经能跑了，我们又何必抓住人家一点小错，念念不忘？她要见轩儿，就让她见吧……”
“是。”
李忠将骆红衣让进了门，谁知骆红衣这时才说她想见的人其实是李旭。李忠没奈何，只得领着这个祖宗进得李旭的书房。
骆红衣开口便道：“我是秦王派来的，何素文的儿子，还有白龙玉都在哪儿？”
李旭吃了一惊，跌足坐倒椅中：“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李老将军，想必昨夜吏部尚书廖府的惨案你已听说了。”骆红衣道，“廖夫人何素文……她已经遇害了。这是她的遗愿。”
“素文……素文……唉！”李旭忽然老泪纵横，“他还敢来问我要素文的儿子！就是他误了素文一生！”
罗红衣上前又是一揖：“李老将军，这是你们上辈人的恩怨，红衣不知所以，也不想管。我受人之托，今天必须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李旭站起来，走到书架上拿出一套汉书，打开。那书原是中空的，里面藏了一个颇为精致的梨木小匣子，还上了锁。
李旭又如法炮制，从另一套论语中找出了钥匙。他将小匣子和钥匙都扔在书案上：“白龙玉在这里，你替他拿回去吧！”说罢，他只是坐着垂泪。
骆红衣看了他一眼，拿起钥匙打开了梨木匣子，里面果然躺着半块晶莹剔透的白玉，一面雕刻了龙纹和云纹，另一面则是清清楚楚两个楷字：天下！
她从怀中拿出另外半块白龙玉的副本，两块一对，花纹恰恰拼接上，没有一丝缝隙。
飞龙翔云，明德天下！
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东西，原来一直都在眼皮底下。
“李老将军，既然如此，请把李将军找来，将实情告知他。红衣受王爷之命，必须带他回南清宫交差，还望老将军谅解！”
李旭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说什么？赵德芳还想问我要儿子？——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的儿子早就被我扔了，丢到山上喂狼去了！现在住这里的李将军，官居三品的御林军统领大将军，那是我李某人亲生的儿子！我恨不得为素文杀了他，又岂会为他养大儿子！昔日素文还在，我还不忍心说出真相，现在……哼！大家都鱼死网破吧！”
“你真的杀了那孩子？！”骆红衣站在原地，眼里尽是不信，“李老将军，你怎会是那样的人……我不信！”
李旭吼了一通，坐在那里叹了口气：“你还是不信？”
“红衣相信老将军的为人。”
“红衣啊……红衣，你真是跟素文一样的痴人啊……”李旭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是啊……你是对的。我是真的希望我能下得了手杀了那孩子，我一看到他，就想到赵德芳！他们长得还是很相像的……可是，当我真的起了杀心时，我又会觉得那孩子在冲着我笑……他的笑，怎么就那么像素文呢……”
“这么说，你还是没有杀他？”
“我下不了手啊……我杀不了他，也不愿再看见他。于是我只留下白龙玉，将那孩子抱到御林军大营，交给我那时的副将。说来也奇，那孩子一看到我的副将就很欢喜，一直笑，还用胖胖的小手去握他的手指，十分亲热……他对我可没这么亲热。我那副将也很喜欢他。他虽已有两个儿子，家中却还殷实，我便将那孩子送给了他。我的副将并不知道这孩子的身世，只当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婴，他们夫妻对他也是万般疼爱。没有几年，那副将被调离御林军，放任地方，我们就失去联系了。”说到这里，李旭停住了，只是望着骆红衣发愣。
骆红衣很是着急，上前一步：“老将军，你可还记得那副将的名字？”
李旭看着她，缓缓说道：“我当然是记得的，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因为你根本就不是骆红衣！”
骆红衣笑道：“老将军你真会开玩笑。”
李旭也笑了起来：“李某的确是老眼昏花了，但耳朵还没有聋。你一进来温文尔雅地称呼我‘李老将军’，我就觉得很奇怪。你不是一直都叫我‘老头子’的吗？我寻思是不是这些年骆红衣这臭丫头在外面吃了人家的教训，转了性了？也就信了你。还好我心细，不然就真着了你的道，把实话全都说出来了——我说了这么一大篇的话，你怎么一句嘴都没插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啊！”
他嘿嘿笑道：“于是我就说着说着，凑近看了一眼，嘿，不对！你笑得一点都不像骆红衣！于是我就赶紧打住啦！”
那“骆红衣”冷笑道：“想不到你虽然年纪大了，却还是不减当年啊。”
“老头子的确是老啰！可是你呢，”李旭笑道，“姑娘啊，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假扮她啊！骆红衣只有一个，任谁也假扮不来的，这连我老头子都知道。若你换一个人扮扮，只要你拿得出白龙玉，我老头子就一定上全了这个当啦！”
骆红衣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已在船上漂泊。
“难怪晃得这么厉害……只是从好好的一张床上，我怎么就一下到了这儿了呢？”她嘟哝了一句，抬了抬手，发现手脚上的钢链都没有了。
骆红衣坐了起来，拍拍脑袋自言自语：“这是怎么了？——这莫不是要演一出《遇仙记》吧？我是刘郎，那我的仙姑又在哪儿？”
“红衣！”出现在舱口的人，是孟云山。
“哦，仙姑来了。”骆红衣冷笑了一声道。
孟云山钻进船舱，来到她跟前：“红衣，你怎么就那么傻！”
骆红衣怪怪地瞅他一眼：“这话值得推敲啊！——你是我的谁啊？你管我傻不傻？再说了，就算我是傻子，那也是更傻的傻子才能教得出来的。”
孟云山叹息道：“你不该救我。我害了你太多次，不配让你救。”
“咦？原来仙姑你也是知道的啊？我还以为你一直很心安理得呢！”骆红衣则只是冷笑。
“红衣，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孟云山慢慢地在她的面前跪了下去，“红衣，我答应了帮陈樱这最后一次，现在我们自由了，我们想去哪儿都可以……”
“我一直都是自由的，”骆红衣打断他，“只要没有你在，我的自由是还可以再扩大一点的！”
“红衣，你不要这么无情……以前都是我不对，是我欠你的！以后，让我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骆红衣大笑出声：“你欠我的？——不，是我父亲欠了你的。你看着这个！”她伸出左臂，上面的伤痕仍在，只是已经被包扎过了。她不领情，右手用力将包扎伤口的布片全部撕去，带动得伤口又涌出了血来。
孟云山一把抓住她的手：“红衣！你这又是何苦呢？”
骆红衣用血手推开他：“你看清楚了，别以为我骆红衣是个女人，而且是个美女，说话就可以不算数！我说过已经跟你两清了，那就是两清了。你休要再来纠缠我！”
“红衣……”孟云山笑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当年你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说话就这么狂了。”
骆红衣咬住自己的衣襟扯下一块，单手为自己包扎。她听见这话，斜睨了他一眼：“你当我真的没变？我早就变了——我比以前要漂亮得多，人也聪明得多。更重要的是，我已经不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
“你……当真不肯原谅我？”
骆红衣冷冷地一笑：“师父，若你只是诱我被抓被杀，一万次我也可以原谅你。但是一个男人，若真是爱着一个女人，又岂能容许她被其他男人轻薄分毫？你根本不像个男人，我对你失望透顶！”
“可是，红衣，这是我答应陈樱的。我帮她做了这最后一件事，她们就放我带你离开。那廖心已经死了，他还没有对你怎样……”孟云山慌忙解释，却连自己都感到无力。
不像个男人……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对他作出的一致评价。
“陈樱到底想干什么？”
孟云山迟疑了一下，还是答道：“她……扮作了你，去寻找秦王世子，然后控制他或杀了他，籍以打击赵德芳。”
“她已经做了吗？”
“她让我把她还给展昭，自此移花接木。她可以继续利用展昭来帮忙寻找白龙玉。”
骆红衣用鼻子冷哼了一声：“果然！”
“红衣，我们不要再管这些事了，好吗？我们找一处没有人的好山好水，快活一生……”孟云山最后已近乎哀求地说道。
骆红衣抬起了右手：“师父，出招吧。我知道你完全失去武功是假装的。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何时……知道的？”
“从你一剑斩断绑我的链子时才知道，真是晚了点。”
孟云山摇头道：“何必呢？你不是我对手的……你是我的徒弟。我们完全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不可能！”骆红衣道，“你们动了‘那个人’了！你们——竟然敢动老王爷！他就像我的父亲，我不允许任何人对他不敬！”
她敛起了所有的妩媚，满脸杀气：“你杀了我，把我扔下河——或者我杀了你，然后去救王爷。二选一，来吧！”

李将军府。
那“骆红衣”见事情败露，立刻拔剑在手道：“想不到我连展昭都骗过了，竟会栽在你这个老人家手上！”
李旭抚掌笑道：“不要小看老人家！我吃的盐怎么都比你吃的米要多嘛！”
假骆红衣，也就是陈樱笑了起来：“你真是个有趣的老头子，你现在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或可饶了你。否则……”她眼露凶光道，“我就先砍了你的手，再砍了你的腿……一直到你肯说！”
“我肯定不会说的。”李旭坐定，神色平静地说道，“那是素文的孩子。我已经对不起他一次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你杀吧。”
“这是你自找的，不要怪我！”陈樱一跃上前。
剑光一闪，陈樱的剑落到了地上。展昭一剑就挡住了她的进攻。
“展昭，原来你一直跟着我！”陈樱恍然大悟。
“你根本不是红衣！”展昭淡淡地说道，“从你醒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第一个词我就知道，你们掉了包。为了慎重，我又试了你几次，果然你根本不是红衣！”
“我……我说了什么了？”陈樱恍恍惚惚，不知自己到底说过些什么。
“你叫我‘展昭’。真正的红衣从来都只叫我‘房东’，这是我跟她的之间一个小秘密，你又怎么可能知道！再说真正的红衣是不会那么轻易掉泪的，她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让我抱她的，更不会那么温文尔雅，居然在我怀里一夜都没有毛手毛脚！你不敢唱歌，就是因为不知道红衣那天唱的是哪些歌。可惜你想得太多了，那天她喝醉了，唱得乱七八糟，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唱的是些什么。”
“骆红衣……这个妖女！”陈樱咬牙切齿道，“那你为何不马上揭穿我？”
“你们长得那么像，空口无凭，我只好等着你自己跳出来。现在有了李老将军作人证，又有白龙玉这项物证，你想赖也赖不了。”
展昭用剑一指陈樱：“我知道你就是近来那群扰乱东京的死士的首领，你还不赶快弃剑投降？”
“投降？展昭，你想得美！”陈樱突然虚晃一剑，转身就冲出了书房。
展昭急忙追出，却看见陈樱倒在院中，抽搐成一团。她在冲出去的时候服了毒。
他疏忽了，竟忘了她也是一个死士。
“展……昭！你别得意太早……只要我未时不回，我的……兄弟们就会攻入……南清宫！你们的八贤王……哈哈哈……”陈樱笑着笑着，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就此气绝。
死士……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拼尽一死？这世上难道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吗？人失去了生命，也就真正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
展昭发现他到最后也还是无法了解这些可恨又可怜的刺客的内心。
李旭也追了出来，见此情形，与展昭对看了一眼。
“你就是展昭展护卫？”李旭笑问道。
“正是！”展昭抱剑向他行了一礼，“展某见过李老将军。”
李旭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唔，不错，你都长这么大了……”
展昭一愣：“老将军见过我么？”
“我以前认识你的父亲，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李旭的笑容渐渐淡了，“已经过了午时三刻了，你快去救赵德芳吧。”
展昭微笑道：“老将军好像也不是像您自己说的那样怨恨老王爷嘛。”
李旭撇了撇胡子：“老朽年轻的时候发过毒誓，只能让这老混蛋被我活活气死！他要是现在就被别人弄死了，那我怎么办？”

未时已过，南清宫表面无波。
骆红衣的白衣已然被血染得斑驳，她提着剑，嘴角挂着笑容，一步一步走进了南清宫。
忽然就听见弓弦呼啸，不是一声，是一连串。她飞身跃起，平舞出一串剑花，在飞蝗一般的箭雨中破开一个裂口，继续深入。
箭雨一发不中，第二发又至，而且比第一发的更密。骆红衣左臂伤重，只有一只手能挡，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一支疾箭直奔她的后心而来，她只能闪过要害，受伤却在所难免……
一道虹光横空闪过，劈落那支箭。一条坚实有力臂膀环住了她的腰，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带着她穿过箭雨进了前厅。
直到站定，骆红衣还是没有回头，也不出声招呼。
展昭终于先忍不住了：“红衣！”
“就知道是你。所以也就不费那个事了。”骆红衣回眸一笑道，“房东，你好像每次都来得很及时嘛！”
“每次？”展昭不记得还有哪一次他来得及时了，昨夜他明明是到晚了的……那还有哪次及时？
“小心！”一道弧光正向他的后脑劈下，她跳起来一剑格住。
反手又一剑，已送了那人性命。
她面不改色，还要问他：“你在这里，陈樱呢？”
“她是死士。你说她去哪儿了？”展昭挺剑平刺，剑锋一荡，震飞了两把刀，横着一扫，又放倒一个刺客。
“阿弥陀佛！若她去了西天，”骆红衣起身飞转，一腿踢飞一个人，“我宁愿下阿鼻地狱。我可不要再遇见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打斗，没有一盏茶的工夫便已从前庭杀近了书房。
书房的门大开着，秦王赵德芳被绑在椅子上，正坐在棋盘边。
棋盘的另一边坐着一名黑衣人，蒙着面孔。
看见二人，那黑衣人站起了身，一剑指着赵德芳的咽喉：“赵德芳，你真是厉害！不过，这一局我们才是庄家！”
“住手！你的同伴都已经死了，你不要再负隅顽抗了！”展昭厉声喝道。
“等等，”骆红衣歪着头看着王爷和刺客，忽然发问，“王爷，您刚才是不是和他打赌了？您赌的什么又赢了？”
展昭不知道她又有什么诡计，于是也不说话，免得反而坏了她的事。
赵德芳笑道：“本王跟他打赌来救我的人有几个，是男的还是女的，是使刀还是使剑。我要他等看了结果再杀我。”
“您的答案是什么？”
“本王告诉他会有两个使剑的人来救我，这两个人一男一女。”
“这真难猜，您是怎么猜到的？”骆红衣眼波流转，轻轻拍了展昭一下，“你看看，你能猜得到么？”
展昭应声回头瞥她一眼,忽然发现她的左手的手指正停在裙子的一颗纽扣上。
那黑衣蒙面人显然也很想知道赵德芳到底是怎么猜的，此刻正树直了耳朵等着下文。
赵德芳哈哈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全东京本王最信得过的武功好手就你们两人，倘若不是你们来救我，我是死定了的。”
就在赵德芳的话刚刚说了一半的时候，两道细细的白光分别从展昭和骆红衣的指尖射出。一道当即震飞了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另一道力道稍轻些，嵌入了他的一只眼睛。
那黑衣人怪叫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脸不停地打滚。
赵德芳笑道：“你看，我没有猜错吧？”
这时刀兵相击声忽然又起。三人一脸错愕，面面相觑：难道刺客不只一拨？
展昭一剑斩断捆绑赵德芳的绳索：“红衣，你马上带老王爷先走！”
骆红衣指着回廊外大笑道：“我看我们都不用走了。王爷，其实您到底还是猜错了。”
展昭回头一看，冲进来的竟是大队的御林军，为首的乃是两名银盔银甲的将军，一老一少，正是李旭和李轩父子。
好像他们明明可以来的再早一点的……展昭暗自想道。不过几乎是立刻他又想起了李旭说过的要气死老王爷的话。他忽然觉得背脊有点冷。
骆红衣远远地看见李轩，叹了一口气：“两座山难碰头，两个人要碰头却很容易……”她的剑落到了地上，她的人也突然倒了下去。
展昭先还以为是她在装死，还蹲下身子推了她一下：“红衣！你怕什么！别装了，起来吧！”
骆红衣一动不动，脸色白得像纸。
展昭终于发现不对，他抛下剑，拼命摇晃她、呼唤她：“红衣！红衣！红衣！……”
可她还是一动不动。尾声一：
自从那天南清宫一别，展昭就再也没有见过骆红衣。
当日她是力竭昏倒，待他再去看她时却被老王爷告知：“红衣已经走了。她是个江湖人嘛，总是要回到江湖去的。她说江湖茫茫，要本王代为转告展护卫，有缘自会再相见。”
是啊！她是江湖儿女……而他是公门中人。
那个像风一样自由的女子，又怎会被一场偶尔的相逢束缚？
刺客案告破，因为没有抓到活口，幕后主谋仍旧未知。唯一的怪事是陈樱的尸体竟被人盗走了。旁人骇然，展昭却释然：红衣红衣，她还是没有杀孟云山啊！
展昭当然回到开封府，一切如旧。这整件事他有功无过，再加上老秦王爷上奏本为他表功，他甚至还受到了皇上的赏赐。
开封府中人对他也是钦佩不已，啊，原来展护卫单枪匹马是为了查案杀贼啊！包大人非常高兴，前面被他顶撞的种种事情也就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公孙先生赞不绝口，四大校尉更加佩服。展昭的名字，一夜之间又成了东京百姓口中最青睐的一场传奇。
真是一切如旧啊……只是有的时候，月圆的深夜里，展昭变得喜欢一个人躺到屋顶上喝酒。每当这样的时候，他喝的都一定会是珍珠红——那曾经和骆红衣一起喝过的珍珠红……
圆月如昔，佳酿如昔，美人却不如昔。
每当喝得半醉半醒之际，他便会觉得，远远的有人在唱着曲子。
那人会把这首曲的词套上那首曲的调，唱出来依然动听。
展昭总对自己说这个唱歌的人就是红衣。

尾声二：
赵德芳走在春日的东京城楼上，阳光温柔，可惜他一不小心就碰见了老将军李旭。
“老狐狸，你还没有死啊？”李旭用来对付他的言语依旧恶毒，“你倒是又熬过了一冬呢！”
老王爷仰天大笑：“你还没有死，我又怎么舍得死呢？”
于是两个人复又沉默，都在盘算下面一句怎样把对方一下气到死。
“素文，在天上看着我们呢……”赵德芳的语气忽然变得忧伤了。
李旭鼻子一酸：“我们斗来斗去，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对得起她。你遵君命没能娶她，她又不肯嫁我，最后竟被父亲逼着不得不嫁给廖天成这个混蛋……结果才会这样。”
“所以，我们一定要善待他留下的唯一的儿子，这是她最后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东西了，你说对不对？”赵德芳声情并茂。
李旭声泪俱下：“不错，是要好好对那孩子……素文，她也挺不容易的……”
“那你还不告诉我，我儿子到底是谁？”赵德芳话锋突然一转，黑油油的老狐狸尾巴又翘了出来。
李旭还在声泪俱下：“你明明认得他的，他就是……咦？！好哇！我差点上了你这只老狐狸的鬼当！我才不告诉你哪！”
李旭说完，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吗？”赵德芳暗暗冷笑。展昭早已把那日陈樱与李老将军的对话一字不落的复述给他，他也已经派人去查了当年李旭的副将是谁。
当时李旭麾下一共有三名副将，分别名叫：常福、展英、王大海。
后来常福战死，展英外调，王大海抱病还家。
李旭啊李旭！你当我赵德芳是傻子啊？
老王爷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脚步越来越轻，春光此处独好。他哼着一支无名的小调，继续在弥漫着春日青草气息城楼上散步……

尾声三：
“秦王爷的孩子找到了？”展昭惊喜地重复了一遍刚刚听说的消息。
“是的。”包大人点点头，“今晚王爷要大摆喜筵，因你帮忙有功，指名要我带你同去。”
展昭忽然又想到了骆红衣。不知道今晚的筵席她会不会去？
继上次一别，已经整整一年了。恁是音信全无。
他不奇怪，也不怨她。只是想念……真的非常想念，那种俏皮的话语，洒脱轻狂的姿态，绝世无双的娇容。
人心如鉴，这一切都那样鲜明地映在里面。
随缘随缘，是不是缘分真的不够？
展昭甫一踏进秦王府，就被大内护卫祺瑞迎面拉住了：“跟我来，王爷有事专门找你。”
他跟随祺瑞来到书房，远远的便看出书房的窗上映着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影子。
那女的影子忽然一动，清脆熟悉的笑声骤起：“哎呀呀！我怎么又输了？我服了我服了，再不下了！”
“红衣！……”他又惊又喜，顾不得礼数便冲了进去，“好久没见你……”
那一身红衣，珠翠满头的妩媚佳人正坐在椅内，姿态慵懒。她冲展昭甜甜一笑，转过脸儿却问赵德芳：“父亲，这人是谁呀？——他长得真好看，简直是我看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了……”
父亲？！
“祾儿，这位便是展昭展护卫。大名鼎鼎的南侠，皇上亲封的御猫。”赵德芳一脸捉弄的恶质笑容，转而望向展昭，“展护卫，这就是我刚找回来的女儿，皇上钦赐的封号——‘乐清郡主’赵祾。”
“她……”她明明就是红衣女骆红衣啊……
“她长得是很像你我一个熟人啊！”赵德芳笑道，“可是，你不觉得我的女儿要更漂亮一点吗？”
“这……”明明就是一个人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父亲，见到我这样的美女，他会张口结舌也很正常啦！”赵祾微微一笑，桃花美目流光飞转。
她用衣袖遮住了一脸的坏笑：“展护卫，你的枕头……什么时候再借我用用呢？”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终于又写完了！真的有寿终正寝的冲动！我实在是太累了，手指完全抽筋了。
看到这个结局，觉得上当的人就统统去踩赵德芳这个老坏蛋吧！他实在是太唉唉唉唉~~~~~~~~坏了（我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妖精老爷爷了！）！
这里面的包包就是配角，因为《碧玉环》我几乎违背了踩包本质，故在此修正过来。
哀悼里面不幸死翘翘了的所有人……
看不懂结局的我在这里解释一下：
骆红衣做了赵德芳的义女（这个应该没人看不出来吧？）；
赵德芳希望她和昭昭将来成为一对，让昭昭作他的女婿，也就是半子哦！
赵钰回襄阳去了，毕竟那里才是他的天下，以后还要写他，这次就又放过他了（这么绝品的坏人不能杀啊！国宝啊！）；
骆红衣没有杀孟云山，只是打败了他；
孟云山偷走了陈樱的尸体，从此人间蒸发了。
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一条！！！——
红衣究竟有没有爱上偶们昭昭呢？
请注意下面的引用：
（“就知道是你。所以也就不费那个事了。”骆红衣回眸一笑道，“房东，你好像每次都来得很及时嘛！”
“每次？”展昭不记得还有哪一次他来得及时了，昨夜他明明是到晚了的……那还有哪次及时？）
对啦，昭昭还有一次很及时地救过骆红衣！那就是在一开头的时候，他把床让给她睡，安慰了内心最脆弱时候的红衣！
所以，答案就是——红衣在开头的时候就已经爱上昭昭啦！是一见钟情！！！但是就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的情感罢了……
活活活！想砍人了吧？
什么什么？还有人问赵德芳的儿子到底是谁？到底是不是昭哩？
唉~~~~~~~~~~~~~你们觉得在北宋的时候，姓展的人会很多多吗？请把关注的目光，彻底投喂在“展英”这两个字上面……
赵德芳没有认他，自有赵德芳的道理。昭昭之于红衣，那是被束缚的人；可是较之秦王爷，那就是很自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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